正文 十、單身貴族案(3 / 3)

的確是上午來過的客人。他匆忙走進來,眼鏡晃動得更厲害了,在他那高貴的臉上,是一副很不安的神情。“看來我的信差到過你那裏了?”福爾摩斯問道。“是的,信的內容讓我很驚訝。你的話有充分的根據嗎?”“是的,證據很充分。”

聖西蒙勳爵一下子癱在了椅子上,一隻手按著前額。“一旦公爵知道他的家族成員中有人被這樣的羞辱過,他會怎麼說呢?”他低聲道。“這隻是一場誤會,並不能說是一種羞辱。”“啊!我們看問題的觀點不同。”“我認為沒有誰該受到責備,雖然她處理事情的方法有些突然,但我想這是她當時唯一的辦法。在那樣的關鍵時刻,母親不在跟前,沒有人能給她出主意。”“這是一種玩弄,先生,公然的玩弄。”聖西蒙勳爵一邊用手指敲著桌子一邊說。“你得原諒她,她很可憐,她不知道當時該怎麼辦。”“我決不會原諒她,我被羞辱了,我非常氣憤。”“好像有門鈴聲,”福爾摩斯說,“沒錯,聽腳步聲已經到樓梯口了。如果我的勸說效果不大的話,聖西蒙勳爵,我請來了一位更能勝任的人。”他打開門,讓進來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聖西蒙勳爵,”他說,“請允許我向你介紹,這是弗朗西斯·海·莫爾頓先生和夫人。這位女士,我想你們見過。”

一見到新客人,我們的委托人迅速從椅子上站起來,身子挺直,雙眼下垂,一隻手橫在胸前,看起來受到了很大傷害。那位女士向前急走幾步,向他伸手,但是他還是不肯抬起頭來看她,也許是怕他的決心被她一臉的懇求所動搖。“你生氣了,羅伯特,”她說,“是的,我完全理解,你有生氣的理由。”“你不必向我道歉。”聖西蒙勳爵酸溜溜地說。“哦,是的,我明白我有多對不起你。我在出走之前應當跟你解釋清楚,但是當時我有點不知所措。從我突然又見到弗蘭克時起,我簡直不知道我該說些什麼該做些什麼。我真奇怪自己當時竟沒在聖壇前摔倒或昏過去。”“莫爾頓太太,或許你希望解釋的時候我們最好不在場。”“我想談談我個人的看法,”那位陌生的先生說,“對於這件事,我們沒有必要保密。如果就我個人來說,我倒希望全歐洲和美洲的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這位先生瘦長結實,皮膚曬得黝黑,臉上刮得很幹淨,麵部輪廓分明,舉止顯得很機警。

“那麼,現在就由我來說出事情的經過吧,”那位女士說道,“我和這位弗蘭克是一八八四年在洛杉磯附近的麥圭爾營地認識的。那時候爸爸正在經營一個礦場。我和弗蘭克訂了婚。後來有一天爸爸突然挖到了一個富礦,從那以後就越來越富有。但是這位可憐的弗蘭克的土地上的礦脈卻在逐漸變小,最後無礦可挖了。我的爸爸越來越富,弗蘭克卻越來越窮。所以,爸爸希望我們解除婚約,於是他把我帶到舊金山去。但是,弗蘭克不想放棄,他也到了那裏,為了怕爸爸生氣,我們經常私下裏見麵。弗蘭克說,他也要發財,直到他像爸爸一樣富有,他才回來跟我結婚。我當時承諾等他一輩子,並且發誓隻要他活著,我決不另嫁他人。‘那麼,為什麼我們不現在就結婚呢?’他說,‘這樣我也就安心了,也不必去要求人家承認我是你丈夫。’所以,我們商量好,他把一切都辦妥,請好了一位牧師,我們馬上舉行了婚禮。然後,弗蘭克就離開了我去開創事業,而我則回到爸爸身邊。後來我聽說弗蘭克到了蒙大拿,接著在亞利桑那探礦。

後來我又聽說他在新墨西哥。那以後我在一篇報道上看到一個消息,說是在亞利桑那印第安人襲擊了一個礦工營地,並且有人死亡,我在死亡名單中看到了弗蘭克的名字。當時我昏了過去,接著生了一場大病。爸爸以為我得了癆病,帶我去看了很多舊金山的醫生。一年多來,弗蘭克音信全無,因此我想他是真的死了。以後,聖西蒙勳爵來到舊金山,我們到了倫敦。爸爸很高興我們訂婚這件事。但是我總覺得我忘不了可憐的弗蘭克,在我的心中,他的位置無人可及。話雖這樣說,但是如果嫁給聖西蒙勳爵,我會盡為人妻的義務。我們無法控製愛情,卻可以控製行動。我和他一起步向聖壇時我就想,我一定要努力成為他的好妻子。但是你們可以想像,我當時是什麼感覺,那就是:正當我走到聖壇欄杆前的時候,我偶然回首,忽然看到弗蘭克站在第一排座位那裏看著我。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為是他的鬼魂出現了,但是當我再次看過去時,他仍站在那兒,眼光疑惑,好像在問我,高興見到他嗎?我奇怪我怎麼沒有昏過去。

我那時隻感覺天旋地轉,完全不知道牧師在說什麼,我簡直不知所措,是打斷儀式,還是就這樣當做什麼都沒發生?我把問詢的目光投向他,他看來好像知道我的心思,因為他把手指按在嘴唇上,讓我不要出聲。接著我看到他在一張紙上迅速地寫了幾個字,我明白他是要告訴我什麼。我在出來的路上經過那排座位時,故意把花束掉在他的座位前麵,他把紙條連同花束遞給了我。紙條上隻有一行字,要我在他發出信號時,就跟著他走。當然,我會毫不猶豫地跟著他走。

回到寓所,我告訴了我的女傭這件事。她在加利福尼亞時就認識他,並且相處得很愉快。我囑咐她不要泄露出去,隻要收拾一些東西,準備好我的長外套。我知道我應該向聖西蒙勳爵解釋一下,但是當時他的母親和其他一些大人物都在場,我根本無法開口,所以我決定不辭而別,有機會再解釋。我到餐桌還不到十分鍾,就看見弗蘭克站在外馬路的另一邊向我招手,然後走進了公園。我穿戴好溜了出來,去追他。這時有一個女人上來跟我說了些聖西蒙勳爵的閑話,雖然隻有幾句話,但我可以聽出來,他在婚前也有自己不為人知的秘密,我並沒有太在意她的話,很快就擺脫了她,然後趕上了弗蘭克。我們坐上了一輛出租馬車,駛往他在戈登廣場租下的寓所。在經過了漫長的等待之後,我們終於在一起了。弗蘭克在亞利桑那被印第安人囚禁過,後來他成功地跑掉了,千裏迢迢地來到舊金山。他發現我以為他死了,並且已經到了英國。他追蹤到了這裏,終於在我婚禮的當天早上找到了我。”

“我在一張報紙上看到了這個消息,”這位美國人補充說,“報紙上登著教堂的名字,但沒有說女方的地址。”“我們商量該怎麼辦,弗蘭克認為應該讓大家知道此事,但我心裏有愧疚感,我希望從此不再出現,或者寫張條子告訴爸爸我還活著。我一想起那些高官顯爵正圍坐在早餐桌旁等我回去,心裏就很慌亂。因此,弗蘭克把我的結婚禮服和其他東西捆成一包,扔到一處無人的地方,這樣別人就找不到我了。本來我們明天就準備到巴黎去了,但這位好心的福爾摩斯先生今天晚上找到了我們。雖然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我們的,但是他使我們明白,這件事我做錯了,而弗蘭克是無辜的,我們這樣不讓大家知道,是要犯大錯的。

福爾摩斯提出給我們一個跟聖西蒙勳爵單獨談話的機會,所以,我們就馬上到這裏來了。好了,羅伯特,現在,一切你都知道了。我很抱歉給你造成了痛苦。不要把我想得太卑鄙好嗎?”聖西蒙勳爵的僵硬姿勢一直沒有放鬆,他皺著眉頭,緊繃著嘴唇,一直聽完這篇冗長的敘述。“對不起,”他說,“我並不習慣這樣公開地討論我個人的私事。”“也就是說,你不肯原諒我?甚至在我走以前和我握一下手也不願意嗎?”“噢,當然可以,如果你高興的話。”他伸出手,禮貌性地握了一下她伸過來的手。“我本來以為,”福爾摩斯說,“你會願意和我們共進晚餐。”

“我認為這是個過分的要求。”勳爵回答說,“我可能不得不接受現在這個事實,但我並不高興。我想如果你們允許的話,我現在就告辭了。”他向我們大家很快地鞠了個躬,就大步地離開了房間。“那麼,我相信,你們會給我點麵子吧,”歇洛克·福爾摩斯說,“認識一個美國朋友,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兒,莫爾頓先生,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都相信,我們兩國人民的子孫不會由於以往曆史上某些權力人物的錯誤而繼續分離和仇視。總有一天他們會成為同一世界大國的公民,米字旗和星條旗將合二為一,成為一麵國旗。”“這件案子實在是很有趣。”我們的客人走後福爾摩斯說,“它表明,一件在開始時看來很奇怪的事情,後來解釋起來是多麼簡單。這位女士所敘述的事情發生的順序很清楚。但有些人,如蘇格蘭場的雷斯德先生,卻認為這件事很奇特。”“那麼,你一直都沒有弄錯嗎?”“從一開始,有兩件事對我來說是很清楚的。一件是那位女士本來非常願意舉行婚禮;另一件是婚禮舉行後不久她就後悔了。很顯然,一定是早上發生了什麼事,使她改變了主意。可能是什麼事呢?出了門以後,她沒有可能同別人說話,因為新郎與她始終寸步不離。那麼,她有沒有看到什麼熟人呢?如果有的話,這個人一定是從美國來的。因為她在英國的時間很短,不可能會有人對她造成這麼大的影響,甚至隻是看了一眼,就讓她改變了計劃。你瞧,經過一係列的推論,我們已經有了一個答案,就是她可能看到了一個美國人。那麼,這個美國人又能是誰呢?他為什麼能對她產生影響力呢?可能是情人,也可能是她的丈夫。

在我聽到聖西蒙勳爵的敘述之前,我了解到一點,她年輕時是在貧困而奇特的環境中度過的。何況他告訴我們:在一排座位裏有一個男人,新娘的神情起了變化,花束掉落顯然是為了取得字條而耍的小把戲,她求助於她的心腹女仆並提到的侵占土地——這在采礦者的行話中表示有人占據了別人擁有的探礦權——這一很有啟示的暗示,整個情況就十分清楚了。她跟一個男人走了,這個男人可能是她的情人,也可能是她的丈夫,但丈夫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你是怎麼找到他們的?”“本來是有點困難,可是雷斯德老兄手裏的情報極有價值而他自己卻渾然不覺。當然,那幾個姓名的起首字母是重要的,但是最有價值的是,我知道了他在一周之內曾經在倫敦一所最高級的旅館結過賬。”

“你根據什麼推斷出是最高級的旅館呢?”“昂貴的價格:八先令一個床位,八便士一杯葡萄酒,由此可以看出那是一家最豪華的旅館。倫敦收費這麼高的旅館並不多。在諾森伯蘭大街我訪問的第二家旅館裏,通過查閱登記簿,我發現有一位美國先生弗朗西斯·H. 莫爾頓,剛剛在前一天離開。在查看他的賬目時,我看到了一張和雷斯德手中那張賬目一樣的記錄。這位美國先生留下話要求將他的信件轉到戈登廣場226號。於是,我在那裏找到了他們。我冒昧地從朋友的角度向他們提出了一點意見。我讓他們明白,向公眾,特別是聖西蒙勳爵坦白一切是最好的方法。我邀請他們到這裏來和他見麵。而且,如你所見,事情很順利。”

“但是,結局不夠理想,”我說道,“勳爵的舉止不夠大方和寬容。”“哈,華生,”福爾摩斯頗為理解地笑道,“假如你經過求婚、結婚等一係列的麻煩事之後,卻突然發現妻子不見了,財富也飛了,恐怕你也大方不起來,我想我們該更為寬容地看待聖西蒙勳爵,並且應該感謝上帝沒有讓我們落到那種地步。請你把椅子向前挪挪,把那把小提琴遞給我。現在讓我們休息一下吧,好好度過這個淒涼的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