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綠玉皇冠案(1 / 3)

一天早上,我站在凸出牆體的窗前看著外麵的景致,突然我的視線被一個人吸引住了。我說:“福爾摩斯,瞧,走過來個瘋子。他家裏人怎麼會讓他一個人跑出來,太可憐了。”我的朋友漫不經心地直起身來,雙手插在衣兜裏,站在我的身後向外望。這是一個晴朗、清爽的二月的早晨。地上還鋪著一層很厚的雪,因為是昨天剛下的,所以在陽光的照耀下,銀光閃閃。貝克街馬路中間已被來往車輛碾成一條灰褐色的帶狀,但是兩旁人行道上的雪卻仍然晶瑩純潔。灰色的人行道已經清掃過,不過還是很滑溜,所以路上的行人比平常少多了。實際上,隻有這位先生正從大都會車站方向朝這邊走來,我的注意力被這位先生的古怪舉止吸引住了。

這個人大約五十歲,身材健壯,臉龐厚重,儀表非凡。他的衣著雖然顏色偏暗,但是卻很華貴時髦。他身穿一件黑色大禮服,頭戴一頂有光澤的帽子,腳穿一雙有綁腿的棕色高統靴,樣式別致的褲子是珠灰色的,很考究。但是,他的行動卻和他尊貴的衣著和儀表毫不相稱,給人一種十分滑稽的感覺。他正在奔跑,偶爾還輕輕地蹦跳幾下。在他跑動的過程中,雙手上下揮動,腦袋左右搖晃,臉部抽搐得不像樣子。“他到底是怎麼了?”我不禁問道,“他在查看這些房子的門牌號碼。”“我想他是在找我們的門牌號。”福爾摩斯搓著手說。“是要到我們這兒來?”“沒錯,我想他有一些問題需要來請教我,我能看出這種跡象。哈,看來我說對了。”說話間,那個人已經衝到我們的門口,把門鈴拉得震天響。

一會兒,他已經站在我們麵前了,一邊喘著氣,一邊做著手勢,雙眼充滿了憂鬱的神情。見到這種情況,我們的笑容馬上消失,並為之震驚。他一時還說不出話來,隻是顫動著身子,抓著頭發,完全像一個失去理智的人。隨後他突然跳起來將頭部撞向牆壁,嚇得我們兩人趕緊拉住他,把他拖到屋子中間。歇洛克·福爾摩斯將他按到一張安樂椅上坐下,自己坐在一旁,輕輕地拍著他的手,並用他那種獨特的令人放鬆的語調和他聊了起來。

“你來是想求得我的幫助,對嗎?”他說,“你一定跑累了,請稍事休息,等你緩過氣來,我會很認真地研究你的問題。”那個人坐了一會兒,胸部劇烈地起伏著,看得出正在極力地穩定情緒。然後他用手帕擦了擦前額,嘴唇緊閉,將臉轉向我們。他說:“你們不會認為我是瘋子吧?”“我看你肯定是遇到了什麼大麻煩”福爾摩斯答道。“天曉得,我遇到了什麼麻煩!……這麻煩好像從天而降,這麼可怕,我完全不知所措。我可能要因此受到羞辱,雖然我一直是個品質良好的人。每一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苦惱,這是命中注定的,但是這樣可怕的兩件事以如此恐怖的形式一起纏上我,我實在是六神無主了。而且,如果事情不能解決,不止我個人會倒黴,還會連累我國最尊貴的人。”“先生,請放鬆心情,”福爾摩斯說,“先告訴我們你是誰,然後請慢慢把你的事情告訴我們。”

“我的名字,”我們的客人回答說,“你們可能知道,我是針線街霍爾德一史蒂文森銀行的亞曆山大·霍爾德。”

我們確實很熟悉這個名字,他是倫敦城裏第二家最大私人銀行的主要合夥人。我們非常好奇到底是什麼事竟然讓倫敦城裏一位上等公民落到如此可憐的地步。我們等待著他振作起精神把自己的遭遇告訴我們。

“我認為時間很寶貴,”他說,“所以警廳巡官告訴我可以請你幫助時,我就迅速趕到這裏來了。我是下了地鐵後步行來到貝克街的,因為馬車在雪地上行駛緩慢。我平時缺乏必要的鍛煉,所以剛才氣都喘不過來了。現在好多了,我盡量簡明扼要地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你們。”

“當然,你們都知道,一家成功的銀行必須善於投資,這樣才能增加業務聯係,擴大儲戶數量。我們獲利最豐富的投資方法是在客戶提供了可靠的擔保情況下把錢貸給他們。近年來我們做了很多筆這種交易,許多名門貴族以他們珍藏的名畫、圖書或金銀餐具作為抵押品向我們借貸了大筆款項。

昨天上午,我正在銀行辦公室裏,我的職員遞進一張名片。我被上麵的名字嚇了一跳,我想甚至對於你們來說,他也是一個在英國最崇高最尊貴的名字,如果說世界聞名也不為過。對於他的到來,我感到受寵若驚。他直接談起正事,好像很著急。‘霍爾德先生,’他說,‘據說你們常辦貸款業務。’‘是的,如果抵押品值錢的話。’我回答說。‘我現在急需五萬英鎊。’他說,‘當然,我能夠從我的朋友那裏借到比這筆款項多十倍的錢,但是我希望把它當做一件正事由我自己來辦。你一定明白,以我的地位來說,並不適合隨便接受別人的恩惠。’‘那麼,這筆款項您需要多長時間?’我問。‘下星期一我就能收回一大筆到期的款項,那時我肯定可以歸還這筆借款,利息方麵,你認為合理就行。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必須馬上拿到這筆錢。’‘我本想用我私人的錢貸給您,這樣就不必做進一步的洽談,但這樣可能我的負擔會過重,’我說,‘如果以銀行的名義辦理,那麼即使有我對你的支持,也必須有全部的業務上的擔保。’‘我倒希望這樣做。’他說著拿出一隻黑色四方形摩洛哥皮盒,‘你一定聽說過綠玉皇冠吧?’‘這是我們帝國一件最珍貴的公產。’我說。‘完全正確!’他打開盒子,他所說的那件華麗珍貴、燦爛奪目的珍寶襯托在柔軟的肉色天鵝絨上麵。他接著說,‘這上麵有三十九塊大綠寶玉,僅僅上麵的接金雕花,價值就是無法估量的。這頂皇冠按最低的估算也要比我要借的數目多一倍。我準備把它抵押在你這裏。’

我把這貴重的盒子拿在手中,非常不能適應地把眼光放在這位高貴的委托人身上。‘你對它有所懷疑嗎?’他問。‘噢,不。我隻是不確定……’‘你放心,我絕對有把握在四天之內把它贖回去,否則我不會這麼做。這隻不過是一種形式。把它作為抵押品夠嗎?’‘完全夠。’‘霍爾德先生,你應該明白,正是出於對你的信任,我才把這頂皇冠放在你這兒,你不僅要謹慎地做好防範工作,而且要避免流言的發生。如果它有什麼損傷,那一定會成為一起公眾矚目的大醜聞。這些綠玉是絕無僅有的,任何損傷都和丟掉它一樣性質嚴重。現在我懷著無限的信任把它放在你這兒,我星期一上午會親自來取。’”

因為我的委托人急於離開,所以我並沒多說什麼,當即召來出納員,叫他支付給委托人五萬英鎊。當辦公室內又是我獨自一個人時,看著放在桌子上的盒子,我開始感到恐慌。萬一有什麼意外,後果無疑是可怕的。雖然有些後悔,但已經無法改變什麼了,我隻好把它鎖在我的私人保險箱裏。

到傍晚,我想到如此貴重的東西放在辦公室裏實在很危險。在此之前,銀行的保險箱曾經被撬過,誰能保證我的保險箱就不會被撬?萬一出了什麼事,我的處境將非常可怕。因此我決定在星期一之前,隨身攜帶著這隻盒子,使它和我寸步不離。這樣考慮以後,我就帶著這件珍寶雇了一輛出租馬車回到在斯特裏特哈姆的家裏。我把它帶上樓,鎖在我起居室的大櫃櫥裏,這才稍稍放下了心。

現在說一下我家裏的情況,福爾摩斯先生,我希望你對此事有個全麵的了解。我的馬夫和聽差是睡在房子外麵的,這兩個人和我要說的事完全無關。我有三個女傭人,她們已跟隨我多年,是絕對可以相信的。不過,另外有一個叫露茜·帕爾的當幫手的侍女,在我家裏服務雖然隻有幾個月,但是我很滿意她的優秀品格。我們都相信她是個好姑娘,隻有一點不足之處,就是她很漂亮,有時會招惹一些愛慕她的人在周圍遊蕩。

這些就是仆人方麵的情況。我的家庭成員很簡單,無須浪費時間。我是個鰥夫,隻有一個名叫阿瑟的獨生子。對於他,我既失望又傷心。但這是我的錯,大家都說是我寵壞了他。在我愛妻去世後,我更加疼愛他,甚至受不了他片刻的不高興。我從不讓他受絲毫委屈。如果早先我對他的要求嚴一點,也許對我們倆都要好些,但我相信我是為了他好。我自然希望他將來繼承我的事業,但是他放蕩慣了,根本不是幹事業的料子。說實在的,我甚至不敢放心地讓他經手大筆款項。雖然他還年輕,但已經是一家貴族俱樂部的會員了,因為他的舉止瀟灑大方,很快就有一群揮霍成性的富家子弟圍繞在他身邊。他在這幫朋友的唆使下學會了豪賭,在賽馬場上亂花錢,所以經常跑來求我預支給他津貼費去還賭債。他多次想同他那幫狐朋狗友斷絕關係,但是他的朋友喬治·伯韋爾爵士又一次打消了他的這個想法。

是的,我很確定,像喬治·伯韋爾爵士這樣的人能夠對他施加影響,他經常隨我兒子到家裏來,有時候我自己都要被他的風采迷惑了。他比阿瑟年紀大,是一個十足的玩世不恭的人,去過很多地方,見識過很多場麵,能言善道,並且相貌不凡。但是,當我拋開他的不凡儀表,冷靜地思考他的品質時,他那充滿嘲諷的談吐,以及他看人的眼神,使我意識到他是個不可信任的人。我是這樣想的,我的小瑪麗也有和我同樣的想法,她具有一種女性的敏銳洞察力,善於分析一個人的品質。

講到這裏,現在該說一說瑪麗的情況了。她是我的侄女,五年前我兄弟去世後,這世界隻剩下她孤單的一個人。我收養了她並且把她當做我自己的女兒。她溫柔、可愛、美麗,人見人愛。她不僅在管理和操持家務方麵是個好手,同時又具有婦女應有的恬靜、善良的品質。她是我的左右手,如果沒有了她我一定不知該怎麼辦。隻有一件事她頗讓我失望,我的兒子兩次向她求婚,他真的是非常愛她,但兩次都被拒絕了。隻有她能把我的兒子改造成一個好人,如果他們結婚,他一定會一改以往的浪蕩。可是如今,一切都難以挽回了。

福爾摩斯先生,現在你了解了我家裏的所有成員,我接著說這樁不幸的事。那天晚上我吃過晚飯在客廳裏喝咖啡時,抑製不住把這件事講給阿瑟和瑪麗聽,並且說寶物現在就在屋子裏,但我沒提委托人的名字。我肯定露茜·帕爾在端來咖啡以後就離開了房間,但我不能確定她出去時是否關門了。瑪麗和阿瑟聽了很好奇,很想見識見識這頂著名的皇冠,但是我認為最好還是別動它。

‘它現在在哪兒?’阿瑟問道。‘在我的櫃子裏。’‘唔,希望晚上不會被偷走。’他說。‘櫃子上著鎖呢。’我回答說。‘哎,那個櫃子實在太容易開了,我小時候就用廚房食品櫥的鑰匙開過。’他的話我是很少考慮的,他總是那麼輕率。然而,那天晚上他尾隨我來到我的房間裏,神情十分憂鬱。‘爸爸,’他垂著眼皮說,‘給我二百英鎊好嗎?’‘不,不行!’我一口拒絕了,‘在金錢方麵我一向對你太慷慨了!’‘你一向那麼仁慈,’他說,‘但是這筆錢對我太重要了,否則,我就一輩子沒臉進那俱樂部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嚷著。‘是的,但是你不想讓我在那裏聲譽掃地吧,’他說,‘那可實在是太丟臉了,我受不了,我必須籌到這筆錢。如果你不肯給,我會想別的法子。’我當時很氣憤,因為這是這個月裏他第三次向我要錢。‘我一個便士都不會給你。’我大聲說。於是他行了一個禮,默默無語地走出了房間。

他走後,我打開了大櫃櫥,看到我的寶物安然無事,然後我再把櫃子鎖上。這一切做完後我開始巡視房子的各處,看看是否一切安好。平時這些是瑪麗在做,但當晚我認為還是親自做比較好。當我下樓梯時,我發現瑪麗站在大廳的邊窗那裏。看見我走近,她把窗戶關上並插上了插銷。‘告訴我,叔叔,’她神情有點緊張地說,‘侍女露茜今天晚上出去經過你的允許了嗎?’‘當然沒有。’‘她剛從後門進來。我想她一定是到邊門去見什麼人,這樣太危險了,應該警告她。’‘明早你對她講講,如果你希望由我來,我會對她說。你肯定各處都關好了嗎?’‘十分肯定,叔叔。’‘那麼,晚安!’我吻了她一下便回到樓上的臥室裏,一會兒就睡著了。我希望把全部細節都告訴你,福爾摩斯先生,也許會和案子有關。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請你提出來。”“不,你講得非常細致。”“現在我要講的情節是這件事的重點。我不是睡得很沉的人,而且因為心中有事,我睡得更不安穩。大約在淩晨兩點鍾的時候,屋裏的某種響聲把我吵醒了。當我完全清醒時,什麼聲音都沒有了,但我有一個感覺,好像什麼地方的一扇窗戶曾經被輕輕地關上了。我側著身子全神貫注地傾聽著。然後,我聽到隔壁房間裏有清晰的腳步聲。我心懷恐懼地悄悄下了床,從門角張望過去。”

“‘阿瑟!’我大喊起來,‘你這壞蛋,你這個賊!你竟然敢碰那皇冠?’我放在那裏的煤氣燈還半亮著,可憐的阿瑟隻穿著襯衫和褲子,站在燈旁,手裏拿著那頂皇冠。他好像正在用盡全身力氣扳著,拗著它。聽到我的喊聲,他的手抖了一下,皇冠掉到了地上。他一臉蒼白,我把它揀起來後發現一個金質邊角和三塊綠玉沒有了。‘你這壞蛋!’我氣得發狂,大叫起來,‘你弄壞了它!你讓我一輩子抬不起頭!告訴我那幾塊寶石哪兒去了?’‘問我?!’他叫了起來。‘沒錯,你這賊!’我吼叫著,用力搖著他的肩膀。‘沒有丟什麼,不可能丟掉什麼的。’他說。‘少了三塊綠玉。你一定知道它們在哪兒。你難道想告訴我,你不但是賊,而且還是騙子嗎?我親眼看見你正在扳著它。’‘你罵夠了吧,’他說,‘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既然你認定是我幹的,這件事我就不再提一句。天亮我就會離開你的屋子到別處去謀生。’‘你一定會落在警察手裏!’我狂怒地大聲喊著,‘這件事我不會善罷甘休!’‘從我這裏你得不到任何情況。’我想不到他竟一反常態言辭激烈地說:‘如果你願意叫警察,那麼就讓警察搜查好了!’這時候,我盛怒中的大聲叫喊把全家都驚動了。瑪麗最先來到我的房間,當她看見那頂皇冠和阿瑟的神情,她就意識到了發生的事,她尖叫了一聲就昏倒在地了。我馬上派女傭去叫警察,請他們立刻進行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