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綠玉皇冠案(2 / 3)

兩位警察進屋的時候,阿瑟雙臂抱在胸前惱怒地站著,問我打算控告他偷竊嗎?我回答說皇冠是國家的財產,損壞公物必須依照法律辦理。‘至少,’他說,‘你不會現在就讓人逮捕我吧。如果我能離開屋子五分鍾,對誰都好。’‘這樣,你就可以趁機逃亡,也許可以將偷得的東西藏起來了。’我說。我意識到自己的可怕處境,我懇求阿瑟說出寶石的下落,否則不隻是我,一位地位更高貴的人的榮譽也會經受危機,甚至引發一樁大醜聞。‘你應該明白,’我說,‘你是當場被捉的,而拒不承認對你有害無益,如果你能告訴我們綠玉的下落,那麼一切都可以被寬恕。’

‘我不要你的寬恕,你把它們給更需要的人吧。’他冷笑著回答道,轉身離開了。我看他頑固到如此程度,沒有別的辦法,隻好叫巡官進來把他看管起來並立刻做了全麵搜查,他的身上,他所住的房間以及屋裏他可能藏匿寶石的每個地方都搜查過了,但是沒有發現任何痕跡。我們用盡了各種方法,但這可憐的孩子就是一句話也不講。今天早上他被送進了牢房,而我在辦完了警方要求我辦的一切手續之後,便匆忙到這兒來懇求你的幫助。警察公開聲明他們目前毫無線索。為此事你可以花費你認為需要的數目。我已經懸賞一千英鎊。上帝啊,我該怎麼辦?一夜之間,信譽、寶石、兒子全失去了。”

他雙手抱頭,全身晃來晃去,像是一個有說不出痛苦的小孩喃喃自語著。歇洛克·福爾摩斯默默地坐了好一會,眉頭緊皺,兩眼緊盯著爐火。“你家裏平時有很多客人嗎?”“大部分都是我的合夥人和他們的家眷,偶爾阿瑟的朋友會來。喬治·伯韋爾最近曾來過幾次。再無其他了。”“你常出去參加社交活動嗎?”“阿瑟常去,瑪麗和我呆在家裏,我們倆都不想去。”“這對於一個年輕姑娘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啊!”“她生性安靜。另外,她已經二十四歲,不太年輕了。”“這件事情,好像也使她頗為震驚。”“非常震驚!她受到的驚嚇可能甚過我。”“你和瑪麗都認為你兒子有罪嗎?”“這是肯定的,因為我親眼看見皇冠在他手裏拿著。”“我認為證據並不充分。皇冠的其餘部分損壞了沒有?”“嗯,它被扭歪了。”“那麼你想過嗎,他可能是要將它弄直?”“上帝保佑!希望你能為我和阿瑟做你所能做的一切,但是這個任務太艱難了。皇冠在他手裏拿著啊!如果他是無罪的,他為什麼不辯解呢?”“那麼,如果他有罪,他為什麼不編個謊言?他的緘口不談在我看來有兩種解釋,這案子有幾個奇怪的地方。警察是怎麼認為把你從睡夢中驚醒的聲音的?”“他們說這可能是阿瑟關他臥房門的聲音。”“難道一個存心作案的人會把聲音弄到全家人都被吵醒的地步嗎?不說這個,他們對於寶石的失蹤有什麼看法?”“他們現在還在敲打地板搜查家具。”

“他們沒有到房子外麵看看?”“去了,他們幹勁十足,把整個花園都翻遍了。”“說到這裏,我親愛的先生,”福爾摩斯說,“就你們看,這是一樁很簡單的案子,但我認為它似乎很複雜。事實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想想你們是怎麼看的。你猜想你的兒子從床上起來,冒著很大的危險,走到你的起居室,打開櫃子取出那頂皇冠,並用力從上麵板下一小部分,再到其他地方去,把三十九塊綠玉中的三塊用誰也發現不了的絕妙辦法藏匿起來,然後帶著其餘的三十六塊回到房間裏來,再次冒著被人發現的極大危險。你自己想想看,這個分析可靠嗎?”“可是還有別的分析嗎?”這位銀行家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嚷著。“如果他沒有壞心眼兒,那他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這正是我們要做的事情,把事情搞明白。”福爾摩斯回答說,“所以現在如果你願意的話,霍爾德先生,我們就一起動身到你斯特裏特哈姆的家裏去,用一個小時做一番更細致的檢查。”

福爾摩斯堅持要我也去調查,正好我也想去看看,我的好奇心和同情心已經被霍爾德的敘述激發起來了。我承認,對銀行家的兒子是不是偷竊了綠玉寶石這點,我當時和這位可憐的父親看法一樣,都認為是顯而易見的;但是我仍然對福爾摩斯的判斷抱有十足的信心,既然他對大家都認同的解釋很不滿意,那麼一定有某種理由讓他持有自己的觀點。在去南郊的路上,他默默無言地坐著,把下巴貼到胸口上,帽子拉下來遮住了眼睛,深陷於思考中。我們的委托人,因為看見了一線曙光,增添了新的勇氣和信心,他甚至和我聊起了他業務上的一些事情,雖然很雜亂無序。坐火車趕了一段兒,再步行一段很短的路程,我們就到了這位大銀行家住的不很豪華的費爾班寓所。

費爾班是非常大的用白石砌成的房子,離馬路有一段距離。一條雙行的車道沿著一塊積雪的草坪一直通到緊閉著的兩扇大鐵門。右麵有一小叢灌木,灌木叢中有一條狹窄的、兩旁用樹籬隔開的小徑,這條小徑從馬路口一直通到廚房門前,零售商人經常進出這裏。在左邊有一條小道通到馬廄,這條小道在庭院之外,是一條很少用的公共馬路。福爾摩斯讓我們等在門口,他自己慢慢地繞房走了一圈,先是屋前小販走的小道,然後是花園後麵通往馬廄的小道。他來回走了很久,霍爾德先生和我幹脆就進屋子裏去了,坐在餐室的壁爐邊等他。當我們正靜坐在那裏時,房門被人推開,進來一位年輕的女士,她身高在中等以上,身材纖細,漆黑的頭發和眼睛在她十分蒼白的皮膚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地黑。我想不起幾時見到過如此麵無血色的婦女。她的嘴唇也是蒼白的,眼睛卻因哭泣而紅腫。她悄無聲息地走進來,看得出她正承受著甚於銀行家的更巨大的痛苦。她顯然是一位具有很強的個性、並且具有極大的自控力的女人,這就顯得更加吸引人。

她不顧我在座,徑直走向她叔父跟前,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你已經請他們釋放阿瑟了,是嗎,叔叔?”她問。“沒有,沒有,我的姑娘,我們必須徹底追查。”“但是我想他是清白的,你應該相信女人的本能。我知道他沒做什麼錯事,你會後悔這麼嚴厲地對待他。”“那麼,如果他是清白的,他為什麼不做任何辯解?”“誰知道?也許他是惱怒你對他的不信任。”“你讓我怎麼信任他?當時我親眼看見那頂皇冠在他手裏拿著。”“啊,他一定是拿起它看看。請相信我,寶石不是他偷的。事情就這樣結束吧,別再提起了。多麼可怕啊,阿瑟竟被投進了監獄。”“找不到綠玉我決不放棄——決不,瑪麗,你對阿瑟有感情,但你不知道它會給我帶來多麼嚴重的後果。事情絕不能就這樣算了,我從倫敦請了一位先生來專門調查此事。”“是他嗎?”她轉過身來看著我問道。“不,是他的朋友。他說想一個人走走看看。他現在正在馬廄那邊的小路上。”“馬廄那條小路?”她揚了一下眉毛。“他希望在那裏找到什麼?哦,我想就是這位吧。我相信,先生,我堂兄阿瑟是清白無辜的,你一定能證明這一點。”“我很讚成你的看法,而且,我相信,和你在一起,我們更能證明這一點。”

福爾摩斯先生說著話,同時又回到擦鞋墊上蹭掉鞋底下的雪。“我想我是榮幸地在和瑪麗·霍爾德小姐談話,我可以向您請教一兩個問題嗎?”“當然,先生,如果你認為我的話對此事的調查有所幫助的話。”“昨天夜裏你聽見了什麼?”“沒有,我的叔父開始大聲說話,那時我才驚醒,然後下來。”“你昨晚關上了所有的門,但是是否閂上了所有的窗戶呢?”“都閂上了。”“今天早上這些窗戶還閂著嗎?”“是的,都閂著。”“你的女仆一定有個情人吧?我聽說你昨晚曾經告訴過你叔叔說她出去了?”“是的,就是那個在客廳裏侍候的女仆,叔叔談的關於皇冠的話她可能聽見了。”“我了解,你的意思是說她可能出去把這件事對她的情人說了,然後他們倆密謀了盜竊皇冠的事實。”“但是這些都是空洞的理論,完全沒有用處,”銀行家煩躁地大叫了起來,“我說過我親眼看見皇冠被阿瑟拿在手上。”“靜下心來,霍爾德先生,我們必須進行細致的調查。霍爾德小姐,你是看見這個女仆從廚房門附近回來的嗎?”“是的,當時我在查看那扇門是否閂好,我看見她偷偷溜進來。我也看見那個男人在暗處。”“你認識他嗎?”“噢,是的!他是一個菜販。他的名字是弗朗西斯·普羅斯珀。”“他站在,”福爾摩斯說,“門的左側——確切地說,離進入這門的路有一段距離?”“是的,您說得沒錯。”“他裝著木頭假腿?”這位年輕小姐流露著豐富表情的眼睛突然顯出恐懼。“怎麼?你真像個魔術師啊,”她說,“你怎麼知道這個?”她微笑著。但是福爾摩斯瘦削而急切的臉上卻沒有笑容。

“我想馬上到樓上去看看,”福爾摩斯說,“看來我要到房子外邊再走一圈,也許我在上樓之前最好先看看樓下的窗戶。”他很快地走過一個個窗戶,隻在一扇大窗戶前停了一下,那是大廳上的一處可以向外望到馬廄小道的地方。他打開這扇窗戶,掏出口袋裏的高倍放大鏡非常認真地檢查窗台。然後說:“現在我們上樓去。”這位銀行家的起居室布置得十分簡單,地上鋪著一塊灰色地毯,有一個大櫃櫥和一麵長鏡子。福爾摩斯直奔大櫃櫥跟前,緊盯著上麵的鎖。

“是用哪把鑰匙打開的?”他問道。“就是我兒子說過的那把開貯藏室食品櫥的鑰匙。”“它現在在這兒嗎?”“就在化妝台上。”福爾摩斯把它拿過來打開大櫃櫥。“這把鎖沒有聲音,”他說,“你沒被吵醒就不奇怪了。這隻盒子無疑是用來裝那皇冠的。我們檢查一下。”他打開盒子,取出皇冠放在桌子上。這是一件華貴的珠寶工藝品,那三十六塊綠玉是我見過的最精美的玉石。皇冠的一邊有一道裂口,一個角上有三塊綠玉已經不見了。

“現在,霍爾德先生,”福爾摩斯指著一個邊角說,“這個邊角和丟失綠玉的邊角是對稱的。請你試著掰一下,看看能不能掰開。”那銀行家驚恐地往後退。他說:“我可不敢這麼做。”“那麼就由我來吧,”福爾摩斯突然用足力氣去掰,但是沒有一點效果。“我覺得它有點鬆動,”他說,“但是,即使是我這樣的手勁,要掰開它也需要一番努力,一個普通人根本掰不開它。好了,霍爾德先生,如果我真的掰開了它,情況會怎樣呢?那就會發出像槍響一樣的聲音。如果這一切就發生在離你臥榻數尺的地方,怎麼會一點兒聲音也沒聽見?”“我什麼也想不出來。”

“但是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對於這點,你怎麼看,霍爾德小姐?”“我和叔叔一樣迷惑。”“當時你看到你的兒子沒有穿鞋,是嗎?”“他隻穿著褲子和襯衫。”“謝謝你。從這次詢問中我們確實了解了很多有益的情況,實在很不錯,如果我們還不能弄清楚這件事,那我們就太笨了。霍爾德先生,你不介意我再到外麵去看看吧!”他要求讓他一個人去,因為他解釋說,人多腳印必然也多,而那會對他的工作造成不必要的困難。他在外麵大約檢查了一個多小時,他回來時,我們看見他腳上全是雪,而他的麵孔仍然是那樣高深莫測。

“需要看的地方我都看了,霍爾德先生,”他說,“我想現在我最好回家去。”“但是那些綠玉,福爾摩斯先生,它們在哪兒?”“我現在還說不準。”“那我永遠也找不到它們了!”這位銀行家著急地大聲說,“那麼我兒子呢?是你給了我希望。”“我並沒有改變我的看法。”“那麼,上帝啊,昨晚上在我屋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請你明天上午九點至十點鍾到貝克街我的住所來,我會很高興把它講清楚。我想,你已授權我替你辦這件事,隻要我能找回那些綠玉,你並不在乎我可能取用的款項。”“即使用盡我全部的財產都可以,隻要找回它們。”“很好,我將很快查清這件事。再見,我傍晚之前可能還要過來一次。”

我清楚我的夥伴現在對這個案件已經了然於心了,至於他得出了什麼結論,我就不得而知了。在我們回家的途中,我多次想從他那裏聽到一點結果,但是話題總是被他岔開,我隻好不再追問。我們回到貝克街時,還不到下午三點。他匆忙走進自己的房間,幾分鍾後他已把自己化妝成一個普通的流浪漢。他把領子翻上去,穿著磨得發亮的破外衣,打著紅領帶,穿著一雙破舊的皮靴,儼然一個真正的流浪漢。

“你覺得怎麼樣?”他一邊說一邊自我欣賞映在壁爐上的鏡子裏的身影,“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華生,但是恐怕不行。我也許找到了線索,也許隻是瞎忙,但是我馬上就會明白事情是怎麼回事。我盡量在幾個小時內回來。”他割下一塊放在餐櫃上的大塊牛肉,夾在兩片麵包裏,然後把這些放進口袋裏,就出門開始行動了。我剛喝完茶,就見到他高興地回來了,手裏晃著一隻邊上有鬆緊帶的舊靴子。他把那隻舊靴子扔在角落裏,便去倒茶喝。“我隻是進來看一眼,”他說,“馬上就得走。”“去哪兒?”“噢,到西區那邊去。我可能得花很長的時間,所以,如果時間太晚了,你就先休息。”“事情怎麼樣了?”“噢,可以。一切都很順利。我剛才又去了斯特裏特哈姆,隻是沒進屋。有個很有趣的小疑點,我得把它弄明白。我不能坐在這裏閑聊天,我必須把這套流浪漢的衣服脫下來,重新穿上我自己那套體麵的衣服。”從他的言行舉止中,我看出他一定收獲不小,事情仿佛有了很大的進展。他的眼睛光彩熠熠,菜色的麵頰上甚至泛起了紅暈。他匆匆地上了樓,幾分鍾後,我聽見大廳的門砰地一響,我知道他又出發了,去從事他喜歡的偵探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