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娘!”雙兒見不得自家小姐隱忍的表情,忙叉開話題,“是這孩子自己要來見您的!”
“哦?”帶了絲興味,趙娘又將她仔細打量了一番,似乎是看明白了什麼,“你進來……”說著返身進屋,走了幾步卻又轉回門前,“雙兒!扶你家小姐回房去,今兒晚上張大人要來,你幫她好生打扮一下!”
“是!趙娘!”雙兒再不看她,立刻扶了麵色已慘白如紙的落梅離開。
見兩人走遠,趙娘倚著門,又忿忿地罵了兩句,才轉身進屋,趟回榻上,端過一旁案幾上的茶盞,淺淺飲著,並不說話。
她也不急,閑散立在一邊,不著痕跡地四下打量。
寢屋不大,梁卻挑得極高,重染的紗縵層層疊疊,盡是些淺粉淡綠的顏色,繡著細密柔軟的花,團團簇簇,萬分嬌嫩的模樣。雕花木窗半掩著,冬日清冷的陽光淡淡照入,融融的色澤,多少減去幾分室中的俗豔。
靜默良久,才聞著一句:“叫什麼?”
轉回眸來,又見趙娘提壺斟茶,抬手間,一截白皙晶瑩的玉臂,由飾著重菱紋的袍袖中露出,映著腕上碧色剔透的翠鐲,讓人目眩神離。
“怎麼?連自個兒叫什麼名字都忘了麼?”
名字麼?
睫垂斂,眼底浸漫上無盡的冰冷與譏諷,唇角卻輕勾起一抹與之相悖的淺笑:“夜。”
無月之夜,我逆水而來,千夜的黑暗,將我掩蓋……
“夜?”趙娘隻一瞬疑惑,便又執起杯盞,以蓋撇去浮沫,低首吹涼茶水,輕抿一口,“多大啦?”
“不知道。”
“不知道?”動作微滯,抬眼看過來,“你父母沒幫你綁福袋麼?”
福袋?
伸手將頸上掛著的小布袋扯下:“這個?”
“裏麵放著你的生辰。”繼續刮起茶沫。
自袋中取出髒汙的布片展開,她隻瞟了一眼便將之遞向趙娘:“看不懂。”
趙娘斜了一眼,並未接去:“會唱曲兒麼?”
唱曲兒?不禁怔愣當場:想她雄才偉略,一代天驕,竟會淪落到如斯境地!也未曾不想有朝一日,卻終究,始料未及。
心緒起伏跌蕩,最終沉寂成悵然:前世已如雲煙過往,如此,不定是另一種解脫……
於是啟唇輕唱:“齋裏醒笙初,低眉懶妝梳飛珠,卷牘馨書,凍絲慕琴吟瑟鼓,庭院深處,林竹,憑風舞。
誰曾見風舞,雲袖翻飛幻無數,纖影飄忽,孤高魅異何其獨?霜染寒竹,塵土,流煙渚。
斜陽又西渡,繁花輕鏤窗凝露,夜冷星疏,清秋意涼風盈穀,明月千古,思苦,長相訴。”
“你這曲兒叫什麼名兒?”趙娘猛地從軟榻上直起身來,神色訝異而焦急,卻又立刻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掩飾地輕咳一聲,斜躺回去。
“《風舞》……”唇邊慢慢彎出一抹淺莞,“明人就不說暗話了……”輕轉眸間,流光泗溢。
見此神彩,趙娘心中一驚,不覺又仔細審視,卻見她複垂下眸,表情淡然。
“我想同你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心知不是普通角色,趙娘正了顏麵,擺出禮節,“坐!”
“我要住進你這牡丹坊……”她提起過長的衣擺,踱到一旁坐下,“作為交換,我每隔三日,便會在坊裏獻唱一曲,當然,曲子不會有任何重複。”
“紅錢怎麼分?”趙娘生意人,自是精明。
“分我四成即可……”唇旁弧度依舊,“隻是,我不賣身於你,你對外且說我是自由人,賣藝不賣身。”
眸,倏然緊縮,審度的目光,瞬間變成兩道冰冷無情的利箭,狠狠射向垂眸淺笑的她:“你究竟是誰?”
“如你所見……”輕垂的長睫,投下一片淺淡的陰影,和著眸底暗轉的流光,交織成奇特的光彩,“不過就是個乞兒罷了……”
趙娘沉吟片刻,又道:“我無法肯定你的歌技,你的曲子,也就詞新奇了些。”
“你大可以讓我先登台唱上一曲,看一下效果……”左手下意識地撫向右手無名指,落空後有微微的怔愣,卻是稍縱即逝,捉摸不住,“之後的事,我們可以另談。”
考慮了許久,趙娘才點下頭。
“你先下去,讓雙兒給你找身合適的衣裳……”瞟了一眼她身上明顯過大的衣服,“既然要上台獻藝,就要有個藝姬的樣子!”皺著眉看了看她如今平凡無奇的相貌,又說,“台麵上會設紗幔,你這模樣……”
“隨你。”不甚在意地起身,她微施一禮,便轉而向外,“先行一步。”
隨性肆恣的態度儼然如故,仿若仍是由她,掌定乾坤,言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