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似乎是鬆了口氣,“原來已經九歲了!你身量極小,看上去倒像才六七歲的光景……”
是麼?原來……才九歲……
白白得了十年的光陰。
趙娘卻終是放下心來,自書案上取了支狼毫將字簽好,轉而遞到她麵前。
“我也不再問你究竟是誰,隻是要記得,你今天簽了這約,往後這牡丹坊裏,便隻有個叫夜姬的姑娘了!”
她微微一笑,伸手接過紙筆,毫不猶豫地揮毫簽上“夜姬”兩字,張揚淩厲的筆鋒,正如她一貫以來的作風。
趙娘抽去一張,又仔細地看了看,才小心疊起放進了袖袋。
“今兒你就同雙兒去下人房裏將就一晚,明日一早,我便會將所有物件備好予你。”
她微一頷首,淡然起身,拿起一旁的麵紗重新戴上。
“下去吧……”趙娘擺了擺手,稍顯疲態。
掩門而出,還未行至廊尾,便被人叫住,回首過去,卻是個極貌美的丫鬟,向著她盈盈一拜,很是楚楚動人。
“夜姬姑娘,楚公子邀您前去一敘。”
楚公子?
“什麼事兒?”兩人聞聲望去,便見趙娘提著個空了的茶壺,自廊頭走來。
“媽媽!”那丫鬟立刻一個大禮行了下去,“楚公子想見夜姬姑娘。”
“楚少?”趙娘略一皺眉,“他不是不問坊裏的事了麼?”思忖之下又道,“夜姬,你去見他一麵吧,看能不能說動他為你配樂,他的琴技,這天下怕是沒人能比得過的……夜姬?”
纖薄的身形幾不可察地一頓,仿若神遊天外,方才歸醒。
“嗯,”她垂斂了眉目,薄唇輕勾起一個弧度,“這就去……”
掩在麵紗下的那個笑容仿若冬晨初曦,乍看上去,清麗瀲灩,美不勝收,再望一眼,卻別有一種的冰冷,讓人望之生寒,戰栗不已。
趙娘不覺有異,徑自吩咐:“你領她過去,記得避開些坊裏其他的姑娘。”
於是,她便隨在那丫鬟身後,踏了一路如水的月光,行至一處高閣。
花紋簡約的檀木門並未關嚴,一推即開。
丫鬟立在門旁,輕撩水袖,側身作請。她斜眸望了一眼,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淺仰首,深呼吸。
這半敞門扉裏彌散出來的脂粉氣……未免也太重了些!濃烈奢靡得……有種陰謀的味道。
淺色唇角輕扯起:似乎……比想象的……有趣一些呢……
揚袍振袖,她輕踏入閣,斂盡的神色,淡漠得近乎優雅。
閣中四處點了蓮盞,照得一室光亮,但見淺紫紗幔繾綣,通透明麗,若流光垂瀉而下,端得古雅高華。
稍轉眸,便見窗前一抹素白身影,映襯著蒼蒼如兼葭的夜色,那人宛若在水一方般遺世獨立、觸摸不及。
默然靜候,許久,才見他旋身回轉,帶起長發輕揚,絲縷纏繞間,淺露出俊顏微訝,仿佛是方才意識到她的到來。
“夜姬姑娘!”舒眉輕擰,淡淡的歉意,“一時插花入了神,不察姑娘久候,當真該死!”
粉白藍紫的花瓣,鮮翠欲滴的劍葉,繁繁簇簇地斂在長頸白瓷瓶上。那楚公子執了把精致的金色花剪,略倚著清漆的梨花木案,意態閑適,鳳目半斂,清亮的淡紫瞳眸被案上的燭火映照得波光瀲灩,清輝無限。
眸微闔,唇畔若有似無的笑意也漸漸散去,眉間浮生出迫人的寒,帶著黑夜獨有的傲慢,清冽冰冷,沁入骨髓。
原以為掩在沉鬱脂粉香氣中的吐息相似已是難得,卻沒想連這瞳色眼神都是如出一轍!
優,你果真要如此糾纏不歇麼?
“姑娘?夜姬姑娘?”眼前有手輕晃,隱約可見指腹、指根和虎口處的薄繭,“姑娘可是有何不妥?”
“並無不妥……”她穩了心神,抬手揭去麵紗,展顏以對,“隻是見著楚公子……”
“在下楚歌。”
“隻是見著楚歌公子仙人臨世之姿,驚豔不已,一時無以言語……”唇角浮著淺淺的弧度,柔軟親和,“不知楚公子找我何事?”
“直呼楚歌便可,”溫緩的語氣,卻是難以拒絕的堅持,“姑娘方才一曲藝驚四座,歌不才,引為知音,或冒昧唐突了姑娘,可否讓歌為姑娘配樂?”
“如此甚好……”她淡然應下,轉眸看向窗外,“夜色已深,不便叨嘮……”
“都這時辰了!”楚歌淺呼出聲,“姑娘快回吧,再晚,趙娘便該尋來了!”
“是。”她微施一禮,退身出門,行至拐角陰影處頓步,漆黑瘦削的身影瞬時傾倒在地,被清冷的月光撚成細細的一線。
廊上清風頓起,淡去幾分豔香,亦撩撥得天邊浮雲翩躚,月華輕掩,陰影交錯過她微揚的唇角,浸潤出淺薄的和暖,卻照不見她心中深淵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