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路不明?”一聲輕笑,好似秋日紅葉上的冷霜,觸之冰寒入骨,偏又映襯著如此溫暖的色澤,“倒是希罕……”
周遭靜默,隻見得,風過處,衣間暗龍飛舞。
“冷,你認為如何?”月下,那人手執半杯冷酒,斜倚著亭柱驀然回眸,唇畔的淺笑,無端邪肆。
萬物俱籠於夜色,卻仿佛隻有眼前這副冠世容顏,如此恣意地無視時間的流淌,越過重重記憶的帷幕,直印至旁人心中,沉澱成一種永恒。
輕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動,終是緩緩抬起,輕劃過青石築就的亭柱,道道深痕,於這玄夜裏,妖異成一朵意味深長的深淵色暗花。
那人斜身細看,便是杯盞輕晃,月色浮動,霎時酒香泗溢。
許久。
“如此,真是可惜了……”
卻無半點可惜之意。
亭外,夜鶯正高歌,子時起星火。
——————————————
自打“牡丹坊夜姬”的名號響徹涼州後,往坊裏送各式希罕物件的人便是不計其數,東西自是由鈴鐺收到了夜房中,送禮的人卻總被趙娘三言兩語給擋在了門外。
所以當鈴鐺將人領到夜跟前時,清冷慣了的她多少還是起了些許訝異的。
青衣依舊是一身青衣,隻那纏緞的腰間今日佩了塊玉,尚不論成色如何,卻是實實在在的從五品武將的玉牌,這銜位聽著小,可放在涼州這一偏遠州郡,也算得上是號人物了。
夜斂了無瀾的眉目,心中了然。
青衣遞上燙金拜貼,草草兩句便已扼要地說明了來意,幹練一如武將素行之風。
“想公子您也知道我們坊裏的規矩……”在夜看來是板上釘釘的事,鈴鐺卻還在作最後一絲掙紮,“當紅的歌姬是不讓出坊的。”
“這事兒在下方才已知會了趙娘,她並無異議。”青衣不急不緩,見招拆招。
“可楚公子近日不在坊中,也說不準什麼時候才會回來,那麼大個詩會,涼州的各大老爺公子肯定都在,這配樂……”
“我家主子早先已令在下去請了瓊花樓的素琴姑娘,雖其琴技尚不及貴坊的楚歌公子,但在涼州地界兒還是頗負盛名的,屆時隻需將曲譜事先予她即可。詩會當日也會將之安排在別間,以作避嫌。”說著便轉眸向夜看來,尚稱得上清俊的眉目間掩了絲太易察覺的探究,“不知夜姬姑娘意下如何?”
“嗯,”夜翻手合上拜貼,唇角掬笑,“如此便有勞了。”
詩會很快到來,趙娘雖然沒說什麼,但鈴鐺還是如臨大敵般地將夜“折騰”足了一個時辰,才讓她披上外袍坐進車裏。
馬車平穩地行過寬敞平整的街道,四周素磚灰瓦的民居,滿目琳琅的商鋪,伴著販夫走卒的招呼叫賣,酒樓茶館的暢言歡笑,青樓楚閣的靡靡絲竹……
盛裝的她,仿佛正赴身於一場古樸而又華麗的盛宴之中。
然,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她……也終究隻是個過客而已。
纖薄的唇角扯出個淡漠的弧度,她一如既往地微微笑著,帶著三分嘲弄,七分無聊。
“姑娘,我們到了!”鈴鐺如玉石相撞的聲音自簾外傳來,微帶怯意,卻難掩好奇。
夜聞言抬頭,發現涼州州府不愧為官家宅邸,院子修得很有些富麗堂皇。
候在門前的青衣今日換了身深灰袍子,一見夜下了馬車便立刻迎上來,引著她們沿著廊子向中庭走去。
庭院裏回廊錯落,很是委婉曲折。廊旁種了好些五顏六色的麗草花樹,正值夏末秋初,多少有些頹敗,卻依是不知節製地瘋長著,也不見有人料理,任其雜亂地掩映在小徑庭廊上,反而自潛靜文雅中呈現出一種狂放不羈的格調來。
倒是不知這府宅的主人究竟是何身份,這般意境,竟是頗得她意。
青衣卻也知道夜不願見生人,專挑了清靜的路子,直接將她和鈴鐺領上西閣,寒暄了幾句便徑自離開。
沒見著叫已然的玄衣,看來是另有貴客。
坐下沒多久,天便盡黑了。鈴鐺要去點蓮盞,被夜抬手製止。
燈籠陸續點起,中庭慢慢亮堂了起來。就見一張張擺著美酒和簡單吃食的小案,整整齊齊地呈三麵環立院中,且不說案旁諸人文思才情究竟如何,但至少在外觀上講,大家都是精心打理過了,俱顯出一副瀟灑倜儻的才子模樣來。
少刻便有個略微發福的中年站到了台階上,聽其言語,應是涼州長涼大人。
夜根本無心聽他廢話,隻將整個中庭仔細掃了一遍。
北麵的窗格半掩著,僅從窗隙中透出融融的暖光來,想來是那瓊花樓的素琴姑娘。東閣窗扉緊閉,一片黯淡,該是閑置了。南麵亦是晦暗,窗卻大敞著,隱約看見兩個人影,一坐一立,寂寂無聲。
“今日的詩會正式開始!”樓下,涼大人終於結束了他的長篇大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