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倚窗前,望天邊,暮雲暗卷。
長街花燈明,靡靡樂聲起,軟語嬌嗔,最是紅塵迷醉時。
牡丹坊內,往日曖昧的紅綃今次換了白幔,翩翩嫋嫋的不似凡塵。
台側兩聲掌擊,絲竹奏起,十數名芳華正好的嬌俏女子和著拍子聯袂而出,卻是美眸微垂,櫻唇淺抿,但作輕愁。簡單的天青素衣,貼身滾出曲裾深衣華麗含蓄的樣式,隨舞步曳出圈圈漣漪,端得美不勝收。
樂音漸淡,歌聲起:
“秋水天,誰弄弦,隨波舟唱盛世顏。台閣傾,殤歌落,隨逝去雲煙。風過也,路三千,良辰美景都看遍。南淮月,樓船雪,終不似當年。”
隻聞其聲而不見其人,台下賓客隱隱騷動起來。二樓雅間的男子執扇遮唇,眼底掠過道意味深長的流光。
“殤陽血,星野變,一朝傾倒玉山前。問君子,意如何,今夜醉朱顏。一生盟,去似箭,笑莫笑死生由天。虎牙槍,蒼雲劍,一諾作讖言。”
帷幕後又步出一人,著白色綴淺杏暗花的長衣,用水波紋的緞帶掐出了腰線。
“閱殘卷,寂寞眼,紙上舊月可堪戀。繾綣時,花正濃,春風似少年。風雪黯,舊夢遠,江山此夜一舞間。一相擁,兩長眠,曲終人不見。”
但見她蓮步慢舞,緩緩融於青衣陣中,牽住了眾人視線。而觀其相貌,雖稱不上國色天香,然美眸流盼間,卻別有一種風情,竟令伴舞的諸女子黯然失色。
“百裏花紅,經霜猶純經雪豔。回望煙波裏,誰,執扇掩笑顏?當時歌行,風流雲散無人見。來路長,前塵湮,待從頭撥斷琴弦。”
白衣的那人,便在這字字句句間落落步出,與台上舞姬一並,擺出最末的造型。
眾人頓覺新奇,掌聲轟鳴,久久不歇。
卻見她複啟唇,歌聲再起。
“流雲過,一落索,好風似水又如昨,誰在林間月下歎得梅花落?”
梅花落,落梅花,你可還記得那一夏,你為我披發長歌,道盡天下!
“拈花枝,簪髻側,誰在月下唱情歌?君卻不知花堪折時直須折。鴻圖誌,展天邊,遠道芳草相思連,黯了音容隻恐姻緣有無間。”
臨行前,針針縫繡交於你手上的落梅花,那是我的一生啊……
“牽白衣,傾江左,人生如雪最寂寞,又是十年如夢一壇醉顏酡……”
裙擺拖曳在地,行姿妖嬈,步步生花。團扇遮了半張笑得嫵媚的臉,卻遮不住頰旁那淚水肆意滑下。
夜斜眸看著落梅逃也似的離開了前堂,心中反倒沉靜下來。
這世間,有一些人,認識了,隻是一場劫難,而終究有那麼一人,遇見了,便是累世難逢的魔障。
遺忘,是癡人說夢,疼痛,才是唯一真實的存在。
“諸位,”等到掌聲淡去,心中便已做了決定,“今晚是夜姬最後一次登台,感謝諸位一直以來對夜姬的厚愛,不甚惶恐,就此拜別。”
台下瞬時一片混亂,她毫不上心,合手一揖,轉身離開。行至廊前,卻見昨日驚鴻一瞥的白衣少年。
又是一身淺白色銀線浮花的長衫,少年搖一柄描金折扇,立在廊尾,看著她似笑非笑。
夜視若無睹,徑自走過。
為何自己身邊,總少不了這種自以為是的人?
她後腳進屋,趙娘的前腳就跟了進來:“你要走?!”
“是。”摘下悶氣的麵紗,夜輕呼口氣。
“為何不多留些日子?”趙娘快步上前,欲拉住她的手,“如今這麼多人捧你的場!”
“我倦了,”側身避過,伸手摘了髻上的簪子,任發散下,“想離開。”
“那你要上哪去?”趙娘顯然不願輕易放棄,“世道現下這副樣子,你又是獨身一人……”
“我說要走,便是已經決定了。”夜不去看她,徑自取水漱洗起來,“你得空將錢結與我,我明晨便走。前頭這會兒怕正鬧騰得厲害,今晚是走不了了。”
見她去意已決,趙娘終是有些急了:“你這一走,可叫我怎麼辦?”
“坊裏姑娘不少,亦各有所長……”漱洗完畢,夜斜身上榻,“方才落梅的表現你也看到了。”
“可比你總是差些的!”
“僅憑一人之力,牡丹坊如何會有今日這般境地?”輕瞥過來的目光帶了幾分戲謔,“我原料趙娘你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未曾想……”
“這我豈會不知!”嚷完才意識到自己中了她的激將,趙娘麵色微赧,但說出去的話便如潑出去的水,如何也收不回來了,她好一陣痛苦,終究還是點了頭,“也罷,我趙娘也不是不守信之人,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將錢取來予你。”
目送她離開,夜自榻上起身,沿著屋內壁角緩步踱了一圈,繼而頓步,垂眸略作思忖,又至衣櫃前,拉開櫃門,取出寢衣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