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黎明槍聲(1 / 3)

黎明,槍聲響了!

大青山派出所周所長被打死,子彈準準地打穿胃部,他躺倒在他自己設立的牢房前,眼鏡摔出老遠……

浪浪大隊黨支部書記陳老栓被打死。這一夜他沒做好夢,夢見皮大豁搓繩,夢見打雷。天蒙蒙亮他起來挑水,正撞見端槍奔來的天良。他剛想說什麼,一顆子彈就飛進他嘴裏,在腦後穿了個窟窿。他臨死也沒閑著,肩上壓著一擔水……

公社黨委書記得以幸免。天良找不到他。天良做夢也沒想到,鄒書記在辦公室裏睡覺並非全為整人。半夜,他常常到水仙花家去。這個秘密有著悠久的曆史,卻沒有人知道。危險降臨的時刻,他正躺在水仙花熱烘烘的被窩裏,睡得非常安逸。水仙花曾幫過許多忙,比如他瘸兒子的婚事等等,但數這一次功勞最大!

天良提著槍,在大青山裏狂奔。他的背心給樹枝鉤斷一根帶子,右肩右胸袒露著。他揀沒路的地方跑,荒草中雜生著棘子,在他臉上、臂上、胸上劃出一道道血痕。他頭發蓬亂,眼睛翻白,口噴白沫,完全變成了瘋子!葛藤、亂石時時將他絆倒,但他打一個滾,迅速地跳起,帶著一身草葉黃土繼續飛奔!

他不知道要跑到哪裏去。槍聲一響。他腦子裏就升起一團白霧。世界在他眼中一片白茫茫。沒有地方去。他隻是本能地往山上跑,往林子裏鑽。

末日來到了,他惶惶如一隻野獸。

太陽剛剛升起,草葉上的白霜閃閃爍爍。大青山在濃霧中時隱時現,仿佛緩慢而艱難地行走。山凹裏陰暗潮濕,落葉散發著腐敗的氣息。忽然間有一束陽光穿過霧隙,將山凹照亮,光束落地處便出現小小的一圈彩虹。山間總是那樣靜謐,咳嗽一聲也會引出嗡嗡的回音。於是,沉寂中產生幻覺,朦朦朧朧地總感到山的深處藏著什麼東西。

太陽燦爛了一小陣,便刮起風來。天空彌漫開一種雲彩,白的,極濃密,仿佛霧升上了天空。雖還能見到太陽,但隻是模模糊糊的一輪,變得很大,卻極虛弱,光也失去了神氣,慘淡慘淡。白雲、白霧、白光融為一體,大地昏昏沉沉地睡去……

昏昏沉沉地睡去吧!天良蜷縮在一塊巨岩下邊,瘋狂拆散了他的骨架。他夢見一隻狐狸,盤腿打坐在殘斷的墓碑上,朝他指指點點。忽而,狐狸變成個老婆婆,銀絲根根豎起,厲聲叫喊:“你手上有血!你手上有血!”天良從岩石下探出頭來,看見老婆婆端坐在岩石頂上。他心頭一陣驚詫,老婆婆卻又變成狐狸。

一隻漂亮的狐狸!渾身的毛火紅火紅,眉間有一道黑杠,蓬鬆粗大的尾巴盤在前爪,兩隻耳朵尖尖地直立。它居高臨下地瞅著天良,狗一般的威風,細眯的眼睛竟有幾分象莫大叔,透露出玄奧而又嚴峻的神情!

天良看見了命運。他忍耐,他掙紮,他反抗,但始終不能擺脫它。現在一切結束了,它又在他的眼前顯現。天良從巨岩下鑽出來,挺挺地站立著。狐狸象個審判者,坐在高處凝視他

“都是你,都是你……”天良喃喃地道。

天良無法解釋生活。他不知道是鄒書記,是地委,還是這隻狐狸使他落到今天的結局。“你永遠無法知道!”狐狸瞅著他,儼然是莫大叔的化身。天良似乎悟到:這一切早安排好了。在他出生的時候,在他躺在篝火旁被蚊子咬的時候,在他知道反骨的故事的時候,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已經安排好了。整個生活就是一個圈套。

憤憤不平。他仿佛遭到了暗算。他憎恨這隻狐狸。天良以經過訓練的動作,出其不意地舉起槍,迅速射擊!

狐狸輕捷地一跳,無聲無息地落在草叢裏。天良撲過去,它又向前一竄。天良看準它的身影,再開一輪!狐狸輕盈地跑起來,草棵子發出細碎的惑掌窸窣聲。忽然,它轉回腦袋,朝天良媚媚地一笑。天良低住了:那分明是流翠!天良奮力追去。狐狸與他嬉戲,靈巧的腰肢左一扭,右一扭,漂亮的尾巴挽出令人眼花繚亂的圓圈,間或又露出那張使人心神蕩漾的笑臉……

天良多麼渴望摟住她啊!可是她咯咯地笑著,從一塊岩石跳到另一塊岩石,時而停下來挑逗他,時而又隱沒在草叢裏。天良追嗬追嗬,總也追不上。她那雙輕巧的小腳躲過的地方,開出一叢叢映山紅;她來來回回地跑。春天降臨了,滿山遍野綠草茵茵,紅花絢爛……

驀地,一切消失!那隻狐狸地遁似地藏得無影無蹤。天良站立在山寨的廢墟裏,四下一片風聲。大塊大塊的黑石伏在荒草中,好象一群牛。黑石上長著那種死人眼睛似的石頭花,蒼白中透出青色,黴菌一般緊緊貼著石頭。斷牆鬼鬼祟祟地從灌木群裏露出一截,仿佛妖怪藏不住它的尾巴。帶刺的藤蔓歪歪扭扭地亂爬,見到什麼抓什麼,死糾活纏不肯鬆開。酸棗棵子頂著一粒粒豔紅的果實,暗中卻挺起尖硬的長針,隨時預備刺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