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良翻起了白眼球。他看太陽,眼珠隱藏在眼皮下,看見的隻是一片暗紅。濃厚、稠粘的暗紅,象一灘淤積多年的血。血中有帶絲的黑點遊動,那是血的精魂。許多世代的血才凝結出一點精魂。夫良再也看不見太陽了,他眼睛融化在那灘暗紅色的淤血中……
全公社的武裝民兵集合起來。鄒書記還在不斷搖電話,往縣武裝部、往公安局、往當地駐軍,到處討救兵。他的手一直在顫抖,額上的汗珠怎麼也擦不幹淨。他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早就感到有危險,這種危險不象政治舞台上的周旋,不象一般群眾的憤懣,而是直接的、致命的危險!那個從石頭底下倔強昂起的腦袋,那雙略微翻白的眼睛,常常浮現在鄒書記腦海裏。他不怕大青山公社任何一股政治勢力,但是他怕脫離軌道的人。果然沒看錯。
“現在,剿匪!”鄒書記強作鎮靜地下了命令。
百個民兵浩浩蕩蕩地開進大青山。本來,鄒書記可以不要親自出馬的,但是他怕天良又偷偷摸摸地轉回來,找他算帳。另外,他心底深處隱藏著一種仇恨,一種嗜血的渴望。天良的行為破壞了他的威望,因而他害怕中夾著狂怒!他讓幾個棒小夥圍在他身邊,自己配著一把手槍。走了一陣,她將手槍和一個民兵換了一支半自動步槍。再走一陣,他又把半自動步槍換成衝鋒槍。
“剿匪!”他簡短有力地鼓舞民兵。
進了大青山,民兵分散成許多小隊,逐個山頭逐條溝壑地搜查。
滿山遍野是人,無數雙大腳踩在幹枯的落葉上,一叢叢蒿子被踩倒,一片片灌木被砍開。鬆林裏響起“叭叭”的樹枝折斷聲,不時有石頭骨碌碌地滾下山坡。鄒書記看著這場麵很滿意,又一次感到自己的力量,自信心也漸漸恢複了。
晌午,霧散盡,太陽也從白蒙蒙的雲層中掙脫出來。秋天又顯露出它颯爽明朗的原貌:楓樹,黃櫨,馬尾鬆,紅一片,黃一片,青一片。灌木雜草呈褐色,厚厚地覆蓋在地麵上。山溝裏兩行一抱粗的柿樹,枝頭掛著黃澄澄的柿子,醒目而誘人。遠山灰蒙蒙,仿佛凝固在天幕上的青黛。幹燥的秋風猶如一把刷子,將坡坡嶺嶺刷得更加絢爛多彩……
“報告,北坡大青石下發現一包餅子!”
鄒書記從民兵手裏拿過毛巾包,細細地看了一會兒,吩咐道:“仔細搜。”
包圍圈漸漸縮到青龍嘴。那座殘存的山寨就在青龍嘴側一個山包上。幾個手腳麻利的民兵爬上山包,探頭探腦地朝山寨裏看。忽然,一聲槍響,民兵們仿佛同時中彈,手一揚,把武器扔出老選,嘰哩咕嚕地滾下山來。然後他們才齊聲嚎叫:“來人呐!他就在那裏,他就在那裏——”
鄒書記奔過去。沒有人受傷,但那幾個小夥子嚇得麵如土色,牙齒得得地響著,說不出話。鄒書記剛要詢問情況,山寨裏射來一顆子彈,貼著他耳邊“嗖”地飛走。好險!鄒書記這才想起天良打過仗,必定十分厲害,忙把肥胖的身子嵌到一條石縫裏。
“吹號!吹號!”他伸出一條手臂,用力揮動。
刹那間嘹亮的軍號響徹山穀。幾百個民兵紛紛趕來,把青龍嘴圍得水泄不通。鄒書記不敢冒險,依然夾在石縫裏,卻逼著民兵往上衝。民兵到底是民兵,誰肯拿命開玩笑?他們便呐喊著,砰砰叭叭地衝山寨放槍,並不前進一步。
山寨裏寂然無聲。
鄒書記急了,大聲喊道:“共產黨員站出來!”
民兵中有幾個人猶猶豫豫地走過來。鄒書記用那雙凶厲的眼睛逼視他們。
“怕死?我他媽開除你們黨籍!”鄒書記咆哮道,“領頭給我衝!”
他們無可奈何地離去。鄒書記的身子被石縫夾得難受,蛹一樣地扭動著,對旁邊的人解釋道:“你們看見吧?他專打我。不能叫他陰謀得逞!”
槍聲大作,那幾個共產黨員開始衝鋒。忽然間,後邊有人喊:“下來!都下來——”他們以為是鄒書記的聲音,趕快退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