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羊倌莫大叔來了!他手裏拿著趕羊鞭,氣喘咻咻地跑到鄒書記眼前。鄒書記正要發作,旁邊有人拉拉他。他猜想這老頭有些來曆,便忍住了。
“那小子瘋了!瘋了……上去要送死的,都是人命啊!不能衝,你不能讓他們衝!”老羊倌急得渾身打顫,汗水把他那雙細眯的小眼淹沒了。
“是啊,他打過仗,有戰鬥經驗,硬衝是很危險……”鄒書記和藹而憂愁地說。
“我去!我去他不敢打槍!”莫大叔胸有成竹地說,“他聽我的,我去把他領下來,我讓他投案……”
鄒書記舒了一口氣:“老人家,那就辛苦你啦!”
“你可千萬別讓人衝啊!”
鄒書記點點頭:“放心吧!”
老羊倌把鞭子別在褲腰上,轉身離去。走幾走,又回頭叮囑:“你可千萬別讓人衝啊……”
鄒書記朝他揮揮手。
莫大叔放心了。他沒往山包上走,卻順來路隱沒在樹叢裏。他要繞到青龍嘴懸崖,從後麵進山寨。懸崖石壁上有一條羊腸小道,從沒人走過。
鄒書記不清楚莫大叔的想法,不免起了疑心。他問剛才拉他的人:“這老頭和天良是什麼關係?”
那人是浪浪村的,知道底細:“天良從小跟他玩,待他象親爹。”
不料鄒書記更懷疑了:“他不會幫他逃走吧?”
“不會。這老羊倌是好人!”
鄒書記沉默了一會兒,心中生出一個計劃。他把民乒集中在正麵山坡,一槍不發,慢慢地向上爬。等挪近山寨,便可知道莫大叔動靜。若有意外情況,就一躍而起,擒獲凶犯。
“這叫攻其不備,兵書上有。”他得意地暗想。
為了鼓舞士氣,他終於從石縫裏抽出身子,跟在民兵的後麵爬。他沒打過仗,卻也從電影裏學到些軍事知識,專揀石塊、凹地、樹叢作隱蔽,間或一滾一跳,身子倒也靈活……
莫大叔抄小路來到青龍嘴,又貼著懸崖下的石壁慢慢往前挨。看得見山寨了,看得見伏在斷牆後麵的天良了。“孽障!要敢不聽話,我就用鞭子抽他!”莫大叔心裏想。腳下的路象棧道似的,嵌在石壁裏,需用手摳住石縫,或抓牢石縫裏冒出來的棘根、小油鬆,才能緩緩前行。莫大叔雖然上了年紀,手腳卻比青年人靈便,隻是別在腰裏的鞭子有些礙事。他不肯扔掉鞭子。腸子一般細窄的小道長滿了棘子,隔著褲子刺肉,還勾住老夾襖不肯放。“我就用鞭子抽他……”老羊倌嘟囔道。他輕輕一跳,落在一塊大黑石上……
天良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他們爬上來了!鄒書記就夾在人群裏。天良用槍瞄他。可是剛瞄準,他就躲到石頭後麵去了。天良腦子昏昏沉沉,眼前老有一片霧。他已經不曉事理,隻知道手中的槍和麵前的仇人。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賺一個。一定得幹掉姓鄒的豬!讓他爬近些,再爬近些……天良緊張得幾乎歇斯底裏,但本能卻使他象捕食的野獸一樣沉著。
這時候,天良忽然聽見身後有極細微的響動,頭皮一乍,腦子裏閃過一串概念:佯攻……迂回……愉襲……他反射似地一滾,以閃電般的速度,朝響聲傳來處開一槍!
驟然,眼前的霧散去。天良看見莫大叔倚著黑石慢慢地、慢慢地坐下,胸前的老夾襖漫開一片血印。天良呆了!槍從手中掉下,他癡癡地走到莫大叔跟前,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莫大叔定定地瞅著他,那目光充滿憐憫和責備,似乎在說:“瞧你的眼嗬,就象狼眼一樣……”
刹那間,從遠山的後麵,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一陣悠揚的歌聲,那麼質樸,那麼歡快,好象有人娶親,好象過年,好象趕廟會……天良側耳傾聽,心立即象出生時那樣純潔。他會唱了。他真想唱!莫大叔你聽著,你聽著……
他要上前扶莫大叔。忽然,背後射來一排子彈。他搖晃了一下,慢慢地撲倒在莫大叔懷裏……
哦,他看見了那堆篝火!莫大叔笑眯眯地將長棍插入火堆,輕輕一挑;驀地,一團火焰騰空躍起,照亮了破庵前的空地!照亮了黑黢黢的叢林,照亮了漫漫的長夜。
一團火焰騰空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