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佛又回複到原來的樣子。
大青山象一個憂鬱的老人,深深地歎一口氣,將槍聲和這個故事埋藏在它的重重疊疊的褶皺裏,再不作聲。它總是這樣把一個世代一個世代的故事藏起來。它沉默著,許多事情就再也不能知道原委。你獨自在山裏行走,冥冥中會感到什麼,那就是山老人給你的啟示。大青山十八座峰,峰峰寧靜,峰峰不寧靜。你可以聽見石頭滾落,你可以聽見枯枝斷裂,你可以聽見草葉索索。遠處,又有一種模糊的“嗚嗚”聲隱隱傳來。那便是山在歎息,山在訴說,山在吟唱。它們保存的秘密太多太多,於是變化做一種神秘,由你去猜,由你去想,由你去感受。山間有些聰明的野物,長年在這種氣氛裏熏陶,仿佛也有了靈性,常跑到村裏來炫耀。於是又產生了更離奇的傳說。山也變得更神秘,更難琢磨。仿佛真的有了靈魂。
死了的人都死了,活著的人還活著。人們長久地談論天良,回憶著他生前不曾被人注意的細節。漸漸地,這些談論煙消雲散,大家也忘記了他。生活還在繼續。大寨溝終於停工了,修了半截的小平原被孤零零地拋在山裏,優鬱地向蒼天瞪著一隻眼睛。主持這一工程的鄒書記卻沒因此受影響,反而飛黃騰達起來:縣委倒了一批人,他去填補空缺,被任命為縣委副書記。他本來可以更加威嚴,可以讓全縣人民都惴惴不安地談論他那雙眼睛,但是一件出乎意外而又早在意料之中的事發生了:上任前一天,他到各村轉一轉。剛進浪浪村,他的眼就發直,人家與他說話,他也不答。忽然,他“噢”地一聲,就朝大青山狂奔!公社幹部、村幹部跟在後麵追,驚慌地喊:“鄒書記——鄒書記——”
他瘋了!他的病狀非常奇特,狂奔亂走,並如狼一樣見人就咬!小王醫生不得不命人將他五花大綁,送到萊陽精神病醫院去。小王醫生說:以前他隻是間歇性發作,這一回徹底成了“危險病人”。對於這類病人,到萊陽後要進行“電休克”治療。農民都說他要在那裏天天“過電”,整得死去活來!大家都懷著一種報複的快感。許多傳說也流傳開來:鄒書記一進浪浪村,就叫天良的鬼魂撲著了,他亂咬,就是要咬天良……鄒書記是唯物主義者,他若清醒,自然要批判這種因果報應的宿命論。
陳磨子從縣上學習回來,天良已經理葬。他到墳前哭了一場,並非常自信地認為:如果他在,天良必定不會落得如此下場。鄒書記因他保管武器不妥,責令他寫檢查,撤去民兵連長職務。可是陳老栓死了。浪浪村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接替他,鄒書記又任命陳磨子代理黨支部書記。於是,這個雄心勃勃的青年人,終於在種種複雜的因素中登上政治舞台。鄒書記發瘋後,新來的公社書記和他很談得來,陳磨子便放開手腳幹。他的一連串計劃暫時還見不出成效,但初步拉起了攤攤;隻是畜牧場,因為老羊倌死了,缺乏技術指導,暫時辦不成。他每天在村裏到處奔走,渾身有使不盡的力氣,用他的熱情,用他的宏偉藍圖,召喚人們對生活再一次鼓起信心!他媳婦生下一個兒子,閑時,他就非常自豪地抱起這位未來的“省委書記”……
流翠過得也不賴,她沒能履行對天良的諾言,卻實現了對鄒寶山的警告。天良死後,她很快就不安分了。她想哪個男人,就和哪個男人睡覺。精神既然毀滅了,肉體就可以隨心所欲。當然,也要提防丈夫捉牢把柄,要叫他有苦說不出來。
水仙花更與流翠扯不開了。流翠和那些野男人在水仙花潔淨的屋子裏盡情胡鬧。水仙花仿佛欠著她的債,所以她要幹什麼,總是理直氣壯,水仙花好幾次想說什麼,但總也說不出來。
漂亮的流翠變醜了。她成了鄉村裏人們所說的“破鞋”。破鞋越美就越醜,有一次她領來個男人,連水仙花都吃了一驚,那家夥就是流翠曾經十分厭惡的趙主任!她毫不知恥地把趙主任領進裏屋,放下門簾。水仙花失去了往日的寧靜,時而在院子裏亂轉,時而倚著門框發呆。那隻大黃貓找她親近,被她一腳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