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哀歌(2 / 3)

趙主任走後,水仙花挑起們簾,看見流翠懶懶地躺在炕上。流翠瞅了她一眼,不理不睬。水仙花眼睛裏轉起一汪辛酸的眼淚,但她努力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

“你怎麼了?”流翠不耐煩地問。

水仙花似乎是跌倒在炕上,摟住流翠的脖子放聲大哭。不知是哭流翠,還是哭自己。流翠木木地坐著,坐著,終於也哭了。她的眼淚好象特別細、特別長,從心裏流出來,便再也不斷頭。

浪浪村那條小溪流啊流,明淨的水花時時從圓石上濺起,將銀色的水珠隨意拋灑。水聲嘩嘩,如披散頭發的美女子縱情大笑,笑得前俯後仰,笑得日夜莫能止。溪流清媚柔軟軀體裏,蘊藏多少騷動,少激情啊!她輕佻放浪,肆意笑鬧,玩弄著枯枝敗葉,挑逗著山岩巨石,朝太陽擠眉眼,向月亮唱情歌,毫不吝借地任青春和生命流向遠方!

溪邊一座破矮的房子裏,生活著另一個女人。嫂子沒有改嫁,她帶著鴨鴨過日子,默默地守著那兩間廂房。天良殺人的消息傳來,她拾掇出飯籃,準備以後往監獄裏送飯。然而,天良死了。天良最後離家的那夜,給她留下了種子。在悲苦淒涼的日子裏,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蒸了一籃子白麵饃饃,給胡婆婆送去。這本是不必要的,但她特別虔誠。胡婆婆的話都應驗了:“兩棵根苗……”天良就這樣和她做了一場夫妻。

一個秋天的傍晚,嫂子拖著即將分娩的身子,領鴨鴨去墓地上墳。夕照下,墓地極靜謐,仿佛一片真空。側柏團團籠籠地見不著枝幹,宛如套著墨綠色長袍的獨腳巨人。墳地邊菜園裏爬過來的瓜蔓,蛇一般地在墓間盤繞。一些墓塚塌陷了,露出朽爛的棺木;一些墓塚新修起,土的顏色黃而新鮮。這也使人想起長長的行列,前頭已行進到遙遠的不可知的地方,後頭則不斷補充進新的成員。這個行列永遠不會間斷,永遠不會窮盡。

天良的墳挨著天忠的墳。墳上的草已經枯黃,在秋風中淒淒地抖動。嫂子放下提來的小簍,用一根樹枝在天忠墳前畫一個圈,又在天良墳前畫一個圈。她從小簍拿出兩碗餃子,一個圈裏放一碗,口中喃喃道:“這碗是你的……這碗是你的……”好象慈母給孩子分東西吃。然後,她拿出一疊紙,分作兩堆,點燃。兩道白煙互相纏繞著,緩緩地升上天空。嫂子跪下,對鴨鴨道:“磕頭。”他們在天忠墳前磕了三個頭。鴨鴨站起來,望著天良的墳遲疑,嫂子歪過頭瞪他一眼,目光很嚴厲。鴨鴨終於跪下,也給天良磕了三個頭。

嫂子捧著一個酒瓶!伺候兄弟兩人吃飯。酒瓶裏裝的不是酒,而是清水。她隔一會兒,就在火堆旁灑一些,好象往酒盅裏斟酒。紙錢跳躍著淡黃的火苗,夕陽的餘暉與火光混合一起,在嫂子臉上抹了一層蠟黃。她的眼睛怔怔地瞅著墳墓,目光裏盡是憂愁、悲哀;一綹長發垂在嘴角,風一吹,又時時把眼睛遮上。她的肚子圓鼓鼓地凸起,與胸部彙合成巨大的球形,兩條腿便顯得格外細瘦。她似乎支撐不住沉重的身子,腿不時地挪動著,將重心從一邊移到另一邊。但她絲毫不敢懈怠,仍恭恭敬敬地立著,隔一會兒灑灑水,盡心盡意地照料著兩位亡夫。

紙錢燒完了,按風俗,接下來該是哭墳。然而嫂子沒立即哭,偏踡著兩腿坐在墳前,默默地垂著頭,似乎在想什麼事情。她想得很吃力,卻仍然想,想……後來,她開始哭了,就象山村裏一般婦女哭墳那樣,拖著長聲,帶著音調,一邊訴說,一邊號哭。但她沒流眼淚,隻是幹哭。眼淚早已流盡,實在流不出來了。於是,就好象沒用眼睛,隻用一顆活潑潑的心哭泣。

“都怪我呀,我克死了你們——我好狠心呀,克死了兩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