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論“吃他娘……”(2 / 2)

社會風氣被敗壞的另一個方麵,是助長了送禮、“走後門”的歪風。萬曆時,南京文人周暉在除夕前一天外出訪客。至內橋,見中城兵馬司前手捧食品盒的人,擠滿了道路,以至交通堵塞。何以故?原來“此中城各大家至兵馬處送節物也”(《二續金陵瑣事》下卷)。當然,對於位居要津的權貴們來說,食品盒又何足道哉。萬曆中某侍郎收到遼東都督李如鬆送來的人參,竟“重十六斤,形似小兒”(談遷:《棗林雜俎》中集),如此奇珍,該又價值多少!《金瓶梅》第49回描寫清河縣提刑千戶西門慶,為了跟蔡、宋一禦史拉關係,請他倆赴宴,一桌酒席竟費了千兩金銀,真是揮金如上。

不過危害更大的方麵,是吃喝風加速了政風的腐敗。明代官俸最薄,《明史·食貨六》有謂:“自古官俸之薄,未有如此者。”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更定官祿,正一品月俸米87石,從一品至正三遞減13石,從三品26石,餘遞減,正七品至從九遞減五鬥,至五石而止,自後雖曆朝有些變化,但大體視此製為永製。成化初年,米一石折鈔十貫,是一石米僅值二三十錢。顯然,如果讓官們自掏腰包,那樣大吃大喝,一桌飯足以使他們傾家蕩產——當然,這還隻能是指隻靠俸金生活的清官而言,而有明一代,真正的清官,又有幾人哉?再則,成天琢磨吃喝,醺醺然,昏昏然,還有多少心思從政!而有的封疆大吏,為了討好皇帝,在吃喝上大作文章,更使政風日頹。如弘治時的丘溶,任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政績尚佳,卻挖空心思地製成一種餅,托宦官敬獻孝宗,但製法卻又保密,致使孝宗食後大喜,下令尚膳監仿製,司膳者做不出,俱被責。對此,連當時的宦官都看不慣,說:“以飲食……進上取寵……非宰相事也!”(陳洪謨:《治世餘聞》下篇,卷一)“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當吃喝風在明朝城鄉的達官貴人、富商縉紳,甚至小康人家的餐桌上愈吹愈猛之際,占人口絕大多數的廣大貧苦農民,又吃些什麼呢?筆者在拙作《一碗粥裝得下半郡曆史》(刊於台灣《中央日報》1992年12月2日副刊“長河”版)中指出:“如果以稀粥來劃分中國的曆史,2000年來,不過是大多數人尚有稀粥喝的時代,大多數人連稀粥也喝不上,不得不改變現存秩序,爭取能再喝上稀粥的時代。”“倘若各種矛盾激化,人禍、天災交織,農民連稀粥也喝不上,並吃盡了附近的樹皮、草根,就會形成龐大的四處覓食的隊伍。最終揭竿而起,燒毀‘酒肉臭’的‘朱門’,把皇帝也拉下馬,直至在新的王朝中,再回到農村,慢慢安定下來,重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這是曆代王朝唱的老調子,明朝不僅毫不例外,事實上更典型。最後,在饑民大軍“吃他娘”的喧囂聲中,“忽喇喇似大廈傾”,大明王朝土崩瓦解了。

值得注意的是,吃喝風古雖有之,於今為烈。竟有人一桌飯菜花去35萬元人民幣,真是熱昏。而官場吃喝風的蔓延,更使識者深憂之。據悉,全國一年用公款請客吃喝的花費高達1000億元人民幣!願300多年前吃喝風的悲劇結局,使國人有所思有所悟。

不眠憂吃喝,此風何時息!

1993年冬於八角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