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談虎色變。這是可以理解的;虎乃百獸之王,尖牙利爪,威震山林,自古以來傷人不知凡幾。至於豬,一般說來,智商偏低,行動遲緩,更是虎腹中的家常便飯,若用佛家悲天憫人、慈悲為懷的眼光視之,豬實在是可憐兮兮,在眾生中扮演了悲劇角色。
然而,誰能料到,竟有人談豬色變,而且古往今來。還似乎不絕如縷。明朝那個自稱“總兵官威武大將軍太師鎮國公”、民間至今仍豔說他遊龍戲鳳、我甚至懷疑他神經有點貴恙的武宗正德皇帝,就曾經“令天下禁殺豬”。何以故?據呂瑟《明朝小史》卷一記載,原來“帝以豬寧聲音同於朱字,犯禦姓”。而據沈德符《萬曆野獲編》卷一記載,武宗禁殺豬是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十二月的事,此時他正南巡至揚州。禁殺豬的另一個原因,是正德皇帝的生肖屬豬。禁殺令相當嚴厲:“豕牲不許喂養,及易賣宰殺。如若故違,本犯並當房家小,發極邊永遠充軍。”武宗位居九五之尊,他的話自然是一句頂一萬句,足令地動山搖,誰敢不聽?
結果百姓隻好將所養之豬,無論大小,俱殺以醃藏,儀真縣學祭孔廟,隻好用羊代豬,實在委屈了孔夫子,也不知這位“大成至聖先師”作何感想?當然,這種荒唐鬧劇的發明權,嚴格說來,並不屬於正德爺。早在北宋亡國之君徽宗崇寧年間,諫官範致虛就曾上疏,說皇上屬狗,人間不宜殺狗。徽宗允其議,“命屠狗者有厲禁”。看來,徽宗稱得上是狗的保護神,但可悲的是,他後來亡了國,被金兵押於遙遠的五國城,命運並不比任人宰割的豬狗之類強多少。
使人難以置信的是,今人也有談豬色變者。不才眼皮底下即有一例:去年歲末某刊編輯商之於我,說豬年將至,總該有所表示,我當即建議他,辟《名家說豬》欄,約請著名學者談豬的掌故。此君認為甚好,很快將稿件組來。但上報主管執事後,奉鈞旨;欄目及文章標題,均不得出現豬字。結果,此君絞盡腦汁,隻好將欄目改為“心香一瓣”,實在是文不對題。承蒙編者雅愛,不才被抓舉到名家之列,寫了一篇蕪文《豕金》,因豕即豬也,也隻好改題,而且改得俗不可耐,無可奈何。
諸如此類的談豬色變者,雖然身份不同,目的有異,後果也不大相同。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心態皆奇而突也。
臘盡春回。東風萬裏拂麵,何必談豬色變?
1985年5月23日於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