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李自成,與研究一切曆史人物一樣,應當堅持科學性,其關鍵在於實事求是。如果丟掉這個前提,史學研究的科學性便會成為一句空話,也勢必走向邪路。
在去年的一次學術討論會上,有人說“李自成的六七十萬軍隊,在北京城內天天享樂腐化”,這種說法純屬想當然耳。實際上,李自成進京的軍隊,今天已難以認定一個確切的數字,史家的看法也互有歧異,我認為大順軍進京人數不過五六萬人的說法,比較接近真實。不能否認,京中農民軍有紀律敗壞、貪汙腐化現象,但畢竟是個別的、局部的。比較而言,在中國古代農民起義大軍中,大順軍的軍紀算是夠好的了。李自成之所以失敗,從主觀上說,是對關外磨刀霍霍的清軍,缺乏足夠的認識;從客觀上說,是大順軍過去麵對的是垂死的明王朝,明軍已到了不堪一擊的地步,故大順軍後期作戰幾乎足所向披靡,而關外的清軍,則是處於上升時期的強大武裝,網此大順軍與清軍交戰,一戰即敗,並屢戰屢敗。“敵去禍存”。崇禎皇帝被強大的農民軍打倒後,李自成這個新皇帝的命運,是被更強大的清軍和漢族地主階級武裝聯合打倒的。這是曆史的悲劇!當然,李自成的人在長安(北京),心在西安,以及拷掠追餉的錯誤做法等等,也是導致失敗的原因,但畢竟是次要的原因。
應當看到,半個多世紀來,經過幾代史學家的努力,對於李自成的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例如,在李自成的結局問題上,凡是真正對明史研究有素的學者,都認定李自成於1645年5月殉難於通山九宮山牛跡嶺。正是:堪歎闖王悲末路,血染牛跡恨未銷。郭沫若先生一度誤信“通城說”,但早在1956年,就公開作了更正。郭老的這一更正,正是體現了實事求是,堅持了李自成研究的科學性。現在某些媒體傳播無文化的文化新聞,說什麼“郭老的得意門生”雲雲,這本身已是天方夜譚,因為郭老從來就沒有什麼得意門生;至於說郭老在史稿組說的那番話,實在也是子虛烏有,因為史稿組的人多數都健在,沒有一個人能證明郭老說過那樣的話。何況,我們研究李自成,與研究所有曆史人物一樣,無需按郭沫若或別的什麼人的是非為是非。曆史事實才是揭示曆史真實的最可靠的依據。從清代初期起,便有人開始精心編造李自成出家為僧的故事。這正像魯迅在《病後雜談》指出的那樣,“中國的有一些士大夫,總愛無中生有,移花接木的造出故事來,他們不但歌頌升平,還粉飾黑暗”。也就是把屠伯的凶殘歹毒,化為清風明月。對此,即使是站在反動立場上的人,也往往不以為然。清代嘉道年間的禮親王昭褳,就以悻悻然的口吻說:“餘按黃巢……(李)闖……奈何轉為隱諱,務以考終歸之!未審執筆者是何心也。”(《嘯亭續錄》卷三)至於國學大師章太炎也誤傳過李自成出家說,那是辛亥革命前後特定曆史思潮的產物:革命黨人為反滿,抬出明代的某些忠義人物,“發潛德之幽光”,在宣傳這些人物事跡時,並未嚴格考訂史實,從而模糊了一部分曆史真象。如章太炎還說過山西票號是顧炎武創辦的,頤炎武在北方,沿途都有會黨保護雲雲,其實,經學者考證,根本無其事。對於太炎先生的李白成出家說,我們應當用曆史的眼光去分析、鑒別。
值得指出的是,當前在商品經濟大潮的衝擊下,某些地方搞偽文物成風。對此,史學家應當清醒對待。而不可推波助瀾。否則,史學家的良心何在?對此,我們必須堅持曆史科學的嚴肅性。
1995年5月23日於老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