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看起來,你就像個模範青年,和所有人的想象不一樣……
嗬,有點無聊啊。我倒真覺得挺有意思的。我倒很渴望生活出現一樣的東西,出現太多的不一樣,一定會亂七八糟的。我是特容易出意外的人,所以我希望平時的生活中相對沒有意外一點。
張:八零後很多年輕人把你視為他們的代表,國外媒介在報道你時也這樣認為,你怎麼看你自己?
我根本不能代表一代人,這些和我沒關係。
就像我在珠海的比賽,我的生活可以拿珠海比賽來形容一下。我從九點開始去賽車場,然後等車,試完車以後去上上網,在外麵看看別人試車,下午三四點回酒店。連續六天,從三點鍾進酒店到第二天早上九點我都沒有踏出酒店一步,包括吃飯,我都沒有和車隊一起吃,我都是在酒店要的送餐。
但是我覺得特別充實,因為我做了很多事情。我把劇本發給人家,商量怎麼拍。我不喜歡那種形式上的精彩,因為會耗費太多精力,我本身的精力有限,其實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但是我幹了很多事情,賽車、寫東西,包括拍一些東西,打桌球,包括和女朋友如何如何,這都非常占精力。我一共就那麼多精力,要把這些事情都做好,已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了……所謂泡吧、飯局,我覺得都是浪費精力的事。我家住那麼遠,泡一次吧,開車來回就得四個小時。瘋啦?!
《獨唱團》雜誌成了樂隊
李邑蘭(以下簡稱李):《獨唱團》是你的主動行為嗎?
韓寒(以下簡稱韓):不是。《獨唱團》是一個朋友找到我,說辦個雜誌吧!我說不辦,而且不辦的理由其實很簡單。我告訴大家,那些男明星和女明星之間,說你在不在乎那個人?你問譚詠麟在不在乎張國榮,你問張國榮在不在乎譚詠麟?其實都是假的,包括女明星之間,明星其實是有話不能說的。
但是我辦雜誌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早年想辦一本雜誌,後來沒有辦,因為我去比賽了。那就是說,曾經有辦雜誌的理想,因為一直想做記者,做不了記者的話那就做一個主編也行。但是我去比賽的時候,郭敬明辦了一本雜誌。後來人家再找我辦,我便全部推辭了,因為這樣很容易被人說成跟風,看人家掙錢了你要跟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何必被人家這麼說呢?
但是那個朋友太熱情了,找了我十多次,他把我說服了。他開始說服我是說,你難道不想開法拉利嗎?你難道不想住別墅嗎?我覺得很奇怪,我想開法拉利分分鍾都能開,不是說我能買,因為比賽都是邀請我去,還能拿錢,我想開就能開。問題是我還真不想。
後來他又說,你不想有另外一番事業嗎?我也不想。直到最後他跟我說,有一個人打賭跟我說你辦的雜誌肯定不行,銷量連十萬都過不了,肯定沒人看。這便激起我的鬥誌了,我想一定要辦這個雜誌。
我是一個很容易被激將的人,這一點很多人想不到,包括我常年不參加電視節目,除了偶爾的訪談以外不做什麼電視節目。湖南衛視有一些朋友邀請我參加《快樂大本營》、《天天向上》,這些節目本身我也挺喜歡看,而且看著挺開心,很搞笑,看娛樂節目很正常。
但是我把這些邀請都推掉以後,唯獨參加了湖南衛視的一個節目,叫《快樂向前衝》,當時所有人眼球都掉到地上了。如果有明星經紀人之類的,人家不會談這種節目,覺得相對低級,要落水、要掉到水裏,是要出醜的。一般人都不願意去。我就是因為和朋友打賭,人家說你肯定過不了,我說我肯定過得了,然後我就主動聯係節目組,也是通過朋友。大家都很震驚。可能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做這樣的事,朋友打賭說你會掉水裏,我說不會,結果我掉水裏了。
當時辦雜誌其實是有人在那激將,然後我就做了。花了一年多的籌備,自己又懶,再加上當時選的很多文章又很難過審,這篇撤那篇撤,這裏審那裏審,而且我沒有經驗,一開始在一個出版社,他拿掉三篇文章我說不行,一篇都不能拿,拿三篇我就換別的出版社了。換了別的出版社呢,人家拿掉五篇,再換個出版社,結果是拿六篇。後來當你換的出版社越來越多後,別的出版社都不敢接了,要拿得更多一點。所以當時我失誤了,就導致被撤掉的文章越來越多。我又不願意讓作者受到任何傷害。本來我特別怕坐飛機,但也會飛到別的城市去跟人家負責審查的人吃飯、喝酒,就差請人家去桑拿、KTV了,然後要說一堆“那種話”。你知道這種話,我平時絕對說不出口,你們這個地方的精神文明建設做得很好呀,文化發展很興盛呀,都是違心的話,就因為要替他人把那些稿子留下來,隻能去拍馬屁,說那種讓自己雞皮疙瘩掉一地的話。還跟著人家一唱一和,人家說這個符合科學發展觀,我說對。
到最後雜誌終於出了,但是也刪了很多東西,第二期就辦不了了,之後也是被人舉報,就做不下去了。
李:《獨唱團》為什麼會被關掉?
其實是個很漫長的過程,就像一個人得癌症一樣。你是得有心理準備,知道它是怎麼死的。
先是《獨唱團》第一期出來以後,發得很好,一百多萬冊。然後,盛大文學的人過來找我,說接到了上麵的命令,不能再做第二期了。我問有沒有辦法嚐試一下,之後也做了一些溝通,說還是不行。當時知道《獨唱團》可能做不了了,但並沒有直接的通知。我又換到了磨鐵那裏,想多換幾家出版社,做些嚐試。可還是不行,印好的雜誌後來被銷毀了。
畢竟隻是一本文藝雜誌,本來第二期我們都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妥當,也沒有什麼理由把它扔掉。但還是不行。做了很多的嚐試後還不行,那我就向大家宣布,《獨唱團》停刊了。
《獨唱團》一年的運營費用也要一百多萬。裏外裏你被人家這麼玩,損失上千萬。我寫書掙的錢根本就不夠倒貼到這個雜誌來。按理說,《獨唱團》可以有很多收益,到最後宣布雜誌不搞了之後,也沒有任何記者打電話。
我們的生活還是在一個軌道上前行。隻是,這裏的化工廠突然爆炸了,在火車上的人扭頭看一眼這裏,再看一眼那裏,但大家的生活還得繼續。這個事情就是這樣。
李:經濟損失怎麼辦呢?
我和出版社、大家一起承擔這些經濟損失。
李:獨唱團今後就做樂隊了嗎?
對,從一個地方搬到另外一個地方,那就做樂隊,大家唱唱歌,在網上可能做一個電子雜誌,以後做APP,因為你總要換種形式生存。那些紛爭留不下來,我想給未來留下些東西。包括我身邊的一些朋友,原來《獨唱團》的編輯、主創也都這麼想。作品就是作品,哪怕《無極》、《戰國》也是作品。
我更多地希望去寫一些小說、出版一些書,可能也會去做一些別的,現在不好說。但是會逐漸減少那種雜文或者時事評論,人總會累的。
李:是韓寒怕了嗎?
不。這跟怕根本沒關係,我一不怕政府,二不怕其他人。你想汶川地震時就我一個人替莎朗斯通說話,一下便罵出五萬多條。另外我還替韓國說話,我們說韓國人什麼,都是我們自己捏造的,你不能先自己捏造然後再去指責人家吧!你不能給人家先潑點糞再說人家髒。雖然韓國人的確很多事做的挺不好,但批判的那幾句話明顯是我們自己捏造的。
微博和社會話題
李:你上微博聊天,第一次是為酒做廣告。
是一個品牌,跟車隊有合作,想做個微訪談,還要道歉。全世界除了我這樣的傻逼以外,就沒有其他人會這麼做了,我就是臉皮太薄了。
那麼多年我也沒在微博上出現過。我覺得作為一個商業活動,對讀者也不是好。說到底就是臉皮薄嘛,不過這事兒說到底算個屁啊。對於大部分的人來說,真不算什麼。
李:公民韓寒是釣魚案時登場的嗎?
應該是更早的時候。其實說到底公民這個稱呼,也隻是原來那種意見分子或者知識分子的變種而已,也是南方報業找到的一個新稱呼,這個稱呼比較安全。
因為是公民嘛,能說意見分子、知識分子、異議分子這些詞屏蔽了,那總不能把公民兩個字也屏蔽了吧。而事實上每個人都去盡自己的公民職責的話,這個社會會好很多。公民很難做的,公民比明星要難做。
到後來再加上公眾知識分子,又被嚴重無名化。這種無名化除了政府無名、網民在那裏無名以外,公知自己也時不時給自己頭上澆點糞,互相之間也潑點糞,那也活該這個詞被無名化。
包括知識分子也是一樣的。我一個朋友寫文章,最早的時候我也是這麼做的,我會給看不順眼的知識分子起一點外號,有一個朋友叫人家“姿勢分子”,就是這些人做什麼事情都會做個姿勢、表個態。但我認為這樣不好。說你是知識分子、我是知識分子,其實大家本質都是知識分子的異類,你要反對的是另一類知識分子。你可能跟他的意見不同,那說意見就夠了,你給人家扣外號,而這個外號最終會扣到你自己頭上來。你是公知、我是公知,大家都是公知,但這個公知說的和我這個公知說的不一樣,你就說怎樣怎樣,到最後你自己也會變傻逼的。
所以很多時候,無名化除了外界以外,自己也在那裏無名化。
李:娛樂八卦滿天飛的時候,有價值的思想怎麼才能傳播?
首先什麼叫有價值的思想?這個很難說,真的無法判定。從去年起,我有時上上女朋友的微博,看看做菜、吃飯、美劇,感覺也挺好的。不是說已不關心現實,隻是產生了一些變化。這變化源自你發現自己關心了幾年、十幾年的事,社會本質上沒有什麼改變,該冷漠的依然冷漠,該傻逼的還是傻逼,會有一種無力感。那種無力感會讓你想抽離這個環境,去看看高山流水、風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