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想不能化為行動,推動社會進步了嗎?
推動社會進步,很多人覺得往往是事件,其實一定是思想與想法,隻有想法到位以後,才能配合著事件推動社會改變。有可能會變得更好、有可能會變得更差,總得去等、總得去看。
我現在隻是厭煩了爭論。以前我會跟人家爭論,比如下雨了,機場的出租車漲價到底應該不應該?這種行為算不算黑心?
七八年前我很喜歡這種爭論,而且觀點很簡單。我覺得出租車漲價一來是市場經濟,二來最終的源頭就在於政府對出租車的管控。北京打不到車,出租車不給力,原因是你收份子錢、牌照錢,你把大頭都拿走了,讓司機拿小頭,在這種情況下人家漲價是正常的。
事實上我現在不願意參加這種爭論。甚至,我覺得如是自己,北京下大暴雨,我會在機場睡一夜,而不會發微博喊救命。這也是資訊不對等在另一麵的展現。當時很多在機場的人,包括我的朋友去機場接人,大家都在那裏等,用微博,所以好像機場成了重災區,其實是錯覺。事後你想想,其實在機場睡一夜也無所謂,淋不到雨,大不了就是餓一會兒肚子,外麵才有更嚴重的災情。而很多重災的地方其實信息傳遞沒那麼快,那裏的人也不用微博。
信息傳播不對稱實在太普遍了。地震的時候,我去了汶川。那時的帖子內容大都是我們這兒缺水、缺糧、不行了,於是我們便拿著很多物資到那些地方去。結果發現,凡是在論壇上鬧的最凶的地方,一般都很安祥,人們在草地上打麻將。是塌了幾棟樓,的確有一些人員傷亡,但是基本上飲水、飲食還都有保障。後來我們才發現,災最重的地方其實已發不出聲音了,沒有人上網,全都垮、全都塌了。當知道真正資訊傳播不對等時會引發你的思索。想了更多的問題後你就會想算了,別說了。懶得說。
李:你剛剛提到微博碎片化、海量化,現在的人們依賴微博,是看得多,思考的東西少,你對這個現象怎麼看?
當然是看的多,想的人少。要不然怎麼會真有人覺得我隻有一米六四呢?
“創新”這個詞現在中國使用頻率非常多,成為很多地方政府推廣城市精神的一個關鍵詞。但是我們卻是以山寨展示給世界。
李:你怎麼看“創新”?
你看中國的成語,“槍打出頭鳥”,各種各樣的中國成語曆來是不鼓勵創新和出頭的。創新、出頭,其實有時與性格的與眾不同有關。而且我們的教育、體製都不鼓勵這些,所以你不能說我們要做創新型社會,喊這個口號沒用。這就是命,未來十幾年就是這樣。
李:有些人覺得不允許失敗的環境是鼓勵嚐試的,但是不鼓勵嚐試非常創新。你覺得這樣的困境能解決嗎?
我覺得創新的困境不在於社會不鼓勵失敗或者其他,經曆多次失敗依然成功的人有的是。創新跟失敗沒關,兩者完全沒有邏輯關聯。如果你要非找一個原因,為什麼中國社會創新水平差?我也說不明白,但絕對不是人們害怕失敗或者不鼓勵嚐試,與這個沒關。
話語權和網絡
李:你覺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掌握了所謂的“話語權”?
其實不能這麼說。任何一個寫作者都有話語權。而且當社會有了微博與論壇的時候,每個人都獲得了空前的話語權。
互聯網時代大家都有話語權。可能有些人的話語權在於希望無論發什麼都有人看,但有些人的話語權在於我說一個危言聳聽的話就能比其他人的傳得更多。這些都是話語權。
作為一個書還算暢銷的寫作者,他當然有話語權,所以更要用好它。當然至今我還不知道什麼叫用好,但我寫東西的時候會越來越謹慎。很多人說,你寫東西沒有以前那麼嬉笑怒罵了。我說是,我很多東西讓你嬉笑怒罵一下,萬一說錯了呢。我隨便寫一篇文章,說一件事情,可能被轉個十萬二十萬次,給幾百萬人看見,哪怕我針對的是公權力。而如果我說錯話了,判斷錯了,事情沒弄清楚我就說了後呢?就會覺得自己很操蛋。所以我對那種斷章取義、造謠誹謗有很強的抵觸。
李:很驚訝韓寒今天會說“萬一我錯了呢”,曾經的韓寒會這麼說嗎?
也有啊。從近幾年采訪中,我就一直在說萬一自己搞錯了呢。因為人都是要麵子的。以前我寫文章質疑這個公權力那個政府,很多時候是對的,但有時候你也弄錯了。當然這個錯他們也有責任,因為太不透明所以引發揣測、猜測,而根據一些外部證據去寫文章的確會在有些方麵失實。你不能說因為什麼你錯了但也是對的,不能這樣替自己開脫。這是兩碼子事情,錯了就是錯了。人都會犯錯的。
李:你說賽車是一件會給你帶來快樂的事。那除此以外呢?是功成名就還是別的什嗎?
賽車是力量的延伸。男的大都喜歡器具,就有很多人喜歡攝影,也有人喜歡槍啊射箭什麼的,都是力量的延伸。人類做不到的事情通過發明的器具做到了。賽車就是人類速度力量判斷力的一種延伸,你會覺得獲得了更多的速度、力量。
我以前也長跑,或許可能還會去參加馬拉鬆的比賽。但長跑時候你不會有人類力量延伸的感覺,會覺得自己跑的好醜,而且如果我跑時一定會有媒體拍照,那樣我就會很尷尬。以前無所謂,現在要拍那些很醜、口水都要淌下來的照片的確會讓人有點尷尬。
賽車可不同,就會讓人覺得:隻要帶上頭盔,穿上賽服坐進賽車,你便是另外一種身份了。做著另外的事情,把這個事情推向它能到達的極限。如果能開著高達和外星人決戰我也會去的,而且我肯定是那個最好的高達。小時候看各種各樣的俠,帶上頭盔幹嘛的,你會覺得這不是原來的你,你在做另外一件事情。
但現實生活中的我,車開得並不好,必須得達到一定速度與狀態。如果要我停車,慢慢靠近你的車,還得停得兩輛車之間隻有一厘米的距離,我做不到,一分米我也做不到。但到了一定速度,一百五,一百六,在很遠的地方把車橫起來滑進去漂進去,離杆隻有一分米,我肯定能做到。
真的很奇怪,你要問我原因,我也不能解釋。但人類有些事情真的沒法解釋。但我真的可以教大家在高速度下怎樣把車停得把一張紙塞進去。
李:如果說賽車對你來講是職業愛好的話,寫作對你意味著什嗎?
另一種職業愛好吧。我不算特別能說會道的人。在寫東西的人裏,我這樣的已經算不錯的了。很多寫東西的人,那是連話都說不利索。但是當我打開筆記本電腦或拿著筆時,會產生很多很好的句子,很好的段落。
昨天我拿到了香港版的《脫節的國度》。自己回頭看前兩年寫的文章,甚至就看看我前幾天寫的文章,然後自我感歎:這段寫得不錯,那這段寫得不好,想做一些修改。
其實就像照片一樣。一張張照片,它會帶你回到當時的情境下。而當你回頭看時,認為你留下東西了。我的比賽,我的成績,我所創造的東西,證明我沒有白到這個世界上來。我給這個世界留下東西了。我在創造。而每當我創造的時候又發現有些人在捏造。我會為自己感到高興。
李:現在回過頭來再看,方韓之爭對你來說,我覺得是有傷害的,在多大的程度上傷害了你?
讓我再形容一下這事讓我在比賽時更專注了,更有競爭力了,速度變得更快了。另外便是,我大概懂得了這個道理,事情是不需要什麼證據,不需要認證合理不合理的。造謠誹謗,錯或者對都合理。如此,世界上隻需做一件事情,我覺得你是二奶,然後我就到處散播你是二奶。如果我要更多的人相信你是二奶,那也很簡單這個人說過什麼話,他說我喜歡巴薩不喜歡皇馬,那喜歡皇馬的人就會認為這人就是二奶;他說我喜歡李宇春不喜歡周筆暢,周筆暢的歌迷就會認定這人就是二奶。這就是所謂的方韓之爭的本質。我覺得很簡單。這個人身高一米六四,這個人的文章由團隊寫成,不需要論證,隻需要說出來,因為所有的話都有正方與反方,都是由認同你和不認同你的人組成。隻要這個陰謀論足夠大,不認同你的人就會自動去站隊,根本就無需任何證據。什麼同學的證言,這些都是屁,要他幹嘛,不需要聽。所謂的自由心證就是這樣的道理。
好,我主張改良,那首先保皇派,覺得現在社會很完美不須改良的人,便覺得這個人有問題。還有更激進的革命派,這個人跟我想法不同,這個人更有問題。一個人說讀書無用不要上學,在一些父母看來,這個人肯定有問題,我的小孩子可不能學他。這就是本質。
李:但是你參加了另一輪的比賽,方舟子的一條微博似乎激怒了你。
他所指的賽事是造謠,就是說這種名次都是安排好的。你知道他有一些打手,每個謠言出籠的時候,有些打手就會去舉報,向體育總局舉報。舉報回來會有查證。比如他那邊的人,說我偷稅漏稅。其實這些人都是寫書的,自己心裏再清楚不過了,我們所拿到的版稅都是扣過稅的,這年頭作家偷稅漏稅不可能,從技術層麵上都做不到。但是舉報以後稅務局就要查我,我就得跑很多次稅務局,去提供稅單。查完以後,這裏的稅務局沒問題,他們又去另一個稅務局舉報,然後我又得向那個稅務局提供稅單。如此吧。有舉報就得查啊,許多人就是這樣躲在後邊,以舉報為樂。你也經不住一次一次地查。就是感覺有很多惡毒的人在做一些很惡毒的事,如果說不影響心情是不可能的。就是這麼簡單。
李:沒有想過回應嗎?
你怎麼回應?所謂的回應是基於正常的,對正常的質疑,正常的疑問你是得有回應。但是麵對那種隨口就來的誹謗你是沒有辦法回應的。
《南方周末》記者張英、李邑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