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兩個上海人陳丹青韓寒對話錄(3 / 3)

陳:這是什麼原因呢?

我加了好多東西,使得車更重了。那時候玩車認識一些朋友,我們沒事在街上飆車,要比後來媒體炒作的那個二環十三郎早好幾年。

陳:當時四環還沒有通嗎?

四環、五環都通了。那個時候在五環還沒通車,在上麵正著開反著開都可以。在北京待了幾年之後,我萌生了做職業車手的想法做全中國最好的車手。

陳:這個轉變真有意思,我完全沒有賽車經驗。

因為當時我總覺得寫東西不好。

陳:為什嗎?

當時覺得寫東西泡妞不方便,人家問你幹嘛,你說我是一個作家。不好意思,我想畫家也有一樣的困惑,不過可能好點。

陳:我們那會兒沒有泡妞這一說,在青春期的時候看到女孩都很害羞。

我有一個朋友,當年是國內最好的車手,他跟國內棋手同時追一個女孩子,女孩子最終跟他走了,跟他走的原因之一是覺得他的職業聽上去比較拉風。開始賽車的時候有這方麵的因素,但是不管怎樣賽車總是人類力量的延伸。

陳:英雄。

後來為了參加職業比賽,基本上把寫書賺的錢都花了。雖然你覺得賽車是一個正當的職業,但是很多人不能理解,他們覺得賽車就是飆車或者開著名貴的跑車,其實真正的賽車不是這樣的。

陳:我完全沒有這方麵的經驗。不過美國人也這樣,但美國姑娘選男朋友的話,你最好有一輛跑車。

我不喜歡跑車和敞篷車,我就喜歡職業比賽。以前我在學校和區裏長跑總是第一名,我喜歡那種可以控製自己跑步的感覺。

陳:其實你可以跑得很快的。

是的,但我是想拿第一就第一,想拿第二就第二的那種人。我不喜歡訓練,但我們老師說不訓練怎麼能跑第一?我跟老師說我是那種比賽型的選手,我相信人的體力是會訓練掉的。老師不相信,於是我就辛苦訓練了一個星期,比賽故意拿第二。老師這才信了,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訓過。當我開始賽車的時候,我也是這種心態,但是當時老拿不到第一,有一段時候也就特別不高興。後來經曆了三四年時間,才慢慢開始拿冠軍。賽車跟跑步不一樣,首先你要有一輛很好的賽車。但是我沒有經濟條件,也沒有助手幫我打理這些東西,而且我也不喜歡和車隊溝通交流。

陳:你就喜歡獨往獨來。

那個時候坐過冷板凳,也開過方程式,現在開的是拉力賽和方程式。

陳:出過車禍沒有?

賽車上有,沒怎麼受傷,如果在民用車上肯定很危險。以前開民用車也出過車禍,但都比較小。

陳:你當時介入賽車這一行,它本身大概發展多久了?

有十多年了,賽車是隨著中國汽車業發展起來。但是當時中國汽車產業一般,隻有富康、桑塔納和捷達。而且那個時候賽車不受人關注,雖然現在好一些,但還不是特別受別人關注。現在好多人去賽車是為了出風頭,其實這不是一個出風頭的行業。舉個很簡單的例子,你到街上去問任何一個人,他都不會知道去年誰拿了第一,誰拿了第二。所以這個行業離出風頭還差得很遠,可能等到出風頭的時候我就已經退役了。

陳:我有一次在晚高峰的時候坐出租車,那個司機開得特別牛,超車像遊魚一樣。我說你應該當賽車手,他說你說到我痛處了,從小就想當,可是爹媽不讓。他十幾歲的時候有過一次機會去比賽,連報名費都交了,還是被父母硬拉回來。我看他一邊把握速度一邊跟我說話,很輕鬆,而且遊刃有餘,感覺他應該一個好賽車手。

很多時候父母覺得危險。

陳:你父母覺得危險嗎?他父母覺得沒出息,結果就當了出租車司機。家長覺得危險情有可原,我可以理解。但是沒出息,使我想起了你對北京的評價。你的賽事主要在北京?

全國各地都有,國內的城市走得挺多的。上海、北京、珠海、成都、貴州、長春這些城市和國內一些特別偏遠的地方,由於比賽多,所以我都經常去。我出國比賽的時候不是特別多,因為辦簽證要起很早。

陳:你去日本賽過嗎?

去過一次,是去參加日本一個亞洲方程式比賽,拿了第六還是第七我忘記了。但是很倉促,雖然早早起來去辦簽證,結果還是遇到了一些問題,花了比較長的時間解決,差一點沒趕上比賽。去了都沒怎麼玩,兩三天就回來了。

陳:賽手和賽手很少接觸嗎?有沒有接觸到日本賽手?

他們的賽車文化和汽車文化比我們要先進很多,完全沒有辦法比。我們的車手隻有通過個人努力才可能跟他們的車手水平接近,或者再努力一些會在很多方麵超過他們,但是我們整個的賽車文化還差很遠。對於賽車而言,二十幾歲是職業生涯裏最好的時候,但是可能很快就麵臨三十歲退役。所以有的時候你很不甘心,可這就是體育競技要麵對的實際情況。賽車也是一樣,也是一個很殘酷的職業,我現在在國內賽車手裏已經算年紀比較大的了,我也會麵臨這個問題。不過幸運的是年輕人現在還不夠快,但是他們遲早有一天會比我更快。所以我有的時候特別喜歡打台球,因為覺得那個比賽對人類比較公平一些。

陳:我相信以後寫作的都應該賽車。

我覺得挺好的,我那個時候不想寫作,賽車以後反而覺得寫作挺好的。

責任

陳:你真不在乎你這個作家的身份?我當了作家,現在在寫作,是很嚴肅的一件事情。不像你就是興趣,我今天想說點什麼就寫點什麼。

對。

陳:越來越真實的一個狀態。

你們這一代的很多作家或者比較老的作家,他們寫作的時候感覺都是懷著一種很正經的,很神聖的情感,而且還帶有一些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事實上這是個悖論,在這個社會裏你越有社會責任感,你反而可能越沒有社會責任感,那種帶有目的性的社會責任感,讓我覺得不是真正的社會責任感。

陳:我到美國以後看到大量畫家,他們的生活很簡單,沒有咱們的說法也沒有光環,一天到晚就在畫畫。說他們是畫家我很快就接受了,原來畫家是那樣的。而我們的國民對畫家、作家的身份認知是被教育出來的,我們的畫家和作家事情特別多,參與各種社會活動。人們不太問你跟寫作有什麼關係,隻關心你跟現在幹的這件事情什麼關係。

對。

陳:此外他們還會對社會做一番評論。

因為我不擅長處理各種人際關係,所以我相信能把人際關係處理得特別好的人絕對不適合畫畫,或者寫東西。有些作家他們心裏想的是為了社會,但我看著不是,所以有時候我覺得他們好煩人。於是我索性也就不和寫東西的人進行溝通和交流,覺得沒有必要。

陳:有沒有跟你同齡的,你覺得特別要好的朋友?

沒有,不認識這樣的人。

陳:他們來找你嗎?

也沒有。還真的沒有這方麵的朋友。

陳:我們這幫老知青為了紀念上山下鄉運動四十周年,在上海美術館辦了一個展覽,你可以去看看。去了之後你會看到我在1976年畫的很肉麻的一張畫。畫的背景是1976年鄧小平想把知青都調回城市,於是他第三次被打倒了。之後我就畫了這幅畫:一群知青在給毛主席寫信,表示鄧小平的政策太過分了,我們永遠要在農村待下去!很肉麻,但是我覺得畫得很好,你要有興趣可以看看。

假如我在那個年代我都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

陳:一樣的。

正好是在最好的歲數。

陳:是啊。十三歲到二十三歲,1976年結束。

現在學校學生基本上都不知道“文化大革命”。

陳:是的。

更往後就更不知道了。

陳:我在清華教書的時候,大部分學生是都八零後的青年。他們弄不太清楚,還是蠻有興趣知道的。我說你們爸爸媽媽應該跟你們說,他說大部分都不太說,或者說得很不具體。你爸爸媽媽跟你說嗎?

他們不說。

陳:你會有興趣知道?

因為挺好玩的,尤其是你並沒有身在其中。有的時候往前看資料挺有意思的,1989年的時候我才七歲,家裏麵剛剛有電視,我就隱隱約約知道一些事情。不過再往前的一些事情現在就基本上完全不知道了,包括“文化大革命”的事情都沒有什麼興趣。

其實反過來想想也挺好的,如果大家都知道那段曆史,人們就會拿以前的中國和現在的中國作比較,就會有滿足感。不讓年輕人知道這些事情呢,人們隻能拿西方與中國做比較,所以他們永遠會覺得中國還應更加開放,這樣反而是一種推動,有著更大的好處。

陳:我都沒有這樣想過,不過你這麼說,覺得會起到什麼效果?

我其實也起不了什麼效果。

陳:就是說你是怎麼得到這個印象的?所以說不談不知道。我的思路頂多就是覺得年輕人要知道昨天發生什麼事情,前天發生什麼事情。但是你這樣一說倒是對,其實我們是把孩子推到西方那邊去再返回來看中國。

不知道,反正遲早會知道的。有一代人或者幾代人不知道也挺好,其實這是更快地逼著你去看。

北漂

陳:你剛才講了那麼多,給我一個感覺就是你在高中發表《三重門》以後,到現在幾乎沒有被經濟困擾過。

至少是衣食無憂。

陳:可通常在這個年齡層要不麵臨升學,要不麵臨就業,有了職業以後還會嫌錢少。

從我的經曆來說,我從來不管這些,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陳:其實我看八零後的孩子有一種很親切的認同感,因為我的孩子在紐約長大,當時紐約80年代生的孩子跟中國的孩子完全不一樣。等到我2000年回來,我忽然發現中國青年與港台、美國青年差異不是太大。應該說你們通過電視、網絡這些媒介了解了西方,眼界早開了。

你們這一輩不像我們那會兒特別想知道西方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在一個該知道的時候就知道了,沒有驚訝或者認為對方了不得的樣子。你們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越來越真實。開口說話的時候,背後被指定被教導的東西越來越少。正規學院的學生可能還有一點學院範兒,但是像你這樣的個例已經越來越多。我相信會越來越多,可能沒有你這麼優秀,但是會很真實,很單純。

韓寒你其實也可以算階段性北漂,但是你很主動,覺得情況不佳就走開,覺得有意思就再來,很自主。但是在我二十歲的時候,我們江南這些學畫和喜歡跳舞唱歌的人,都崇拜北化。因為1949年以後,我們宣傳的是陝北民歌,山東老幹部、普通話、幹部子弟、紅衛兵等等,所有這些概念都來自北方。1977年恢複高考後,北京所有高校肯定是全國最有名的,我是學蘇聯油畫的,所以我選擇考中央美院。當時浙江美院的老師勸我,你要來考我們一定想辦法要你。但是我崇拜北方。其實我是南方人,我對南方開始有認同感是對江南。到美國之後看了大量的民國著作,特別懷鄉,再加上歲數大了,就開始認同上海。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有這種情況。我在紐約好多年,紐約的緯度跟沈陽一樣,比北京還要冷,所以我在北京待著很習慣。實際上我從上大學之後有連續將近二十二年的時間一直在北方,所以等我回到上海,看到那些景觀很親切,但是身體已經不太習慣了。

另外一方麵,上海也有很大的變化。小時候的上海雖然很風雅,但是有很多流氓,有股生氣,感覺城市很潑辣。等我2000年回來以後,發現上海越來越乖。人口也開始流動,不安分的人全部北上,安分守己的留在上海。有朋友說我不像上海人,我不乖。我跟他們講,從前上海不是這樣的,上海其實是座很不買賬,很驕傲的城市。

其實我剛到北京的時候也有一點崇拜,我也說不清楚是一種什麼樣的崇拜。你崇拜可能是因為油畫裏麵還有北方,包括蘇聯的情結。但是我實際上是沒有根基的,去了也不知道幹嘛,覺得那裏是首都,就應該去。還好的是,我去那兒大概待了半年,覺得沒有什麼可崇拜的。當時我在北京什麼事都幹過,長安街沒有地方調頭,我就把車開到新華門,進去調個頭。

陳:讓你的車進去了嗎?

沒有。

陳:那裏人們不能進去的。

當時北京對我來說,崇拜的感覺已經很少了。後來我在北京待不下去了就回到上海。現在與我合作的地方全部都在上海,就像你說的那些不安分的人都去北京了。

陳:那時候我們這些老知青崇拜北京,跟“文革”很有關係。因為紅衛兵是從這發生的,天安門也在這兒,它是一個符號,我們總覺得北京天安門好像在暗示你激動起來。而且北京是一個古城,有皇室、紫禁城、長城。我們這代人主要都是被教育出來的,我們先學到一個宏大的敘述,曆史、民族、偉大這些概念我們從小就知道,所以在這種氛圍的塑造下我們很崇拜北京。

現在我對上海的感覺很矛盾。雖然它還是很親切,但是實物和以前不一樣了。城市建設日新月異,人也不一樣了,我小時候的上海已經沒有了。像你們這個年齡層的開始個人化,你們不會變成一個群體出現在街頭。不過我也不希望八零後的變成一群人,我希望韓寒隻是韓寒,不代表其他人。

作為群體我們不能出現在街頭。

陳:我想說的出現在街頭的意思是像法國五月學生運動或者70年代遊行,不一定是遊行抗爭。上海還在延續很早的都市命題,但是都市的人文內涵做得不夠,所以這座城市顯得很著急。我覺得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你自己。由浮躁的城市來看現在的年輕人,你們這一代已經沒有我們那一代的某些意識了。我們在這裏不停地講一些完全與己無關的事情,好像是我們這個群體很難戒掉的一種思路。北京應該說好很多,因為在麵上活躍這些人基本上還是我們這一代,或者王朔這一代、薑文這一代,但是你是一個例外。你去過798嗎?

沒有去過。

陳:以後我帶你去。798和宋莊雖然麵子上還是四五十歲的人是主力,但是這些年,你的同齡人越來越多,而且東西做得很活潑,很個人。我如果在這兒看一些小型的展覽,目光會越來越分散到更年輕的那一代人身上。我覺得隻要一回到個人主義,東西馬上就會豐富起來,而且會很有意思。

798一開始說還行,後來說的人多了,我就不願意去了。

陳:你跟我脾氣一樣,誰要老說一個地方我就不去,拿本書給我也不看。

對。沒有什麼特別大的興趣。而且我有幾個朋友形容798有點偽。

陳:你這些朋友是北京人還是北漂?他們喜歡你嗎?

我不大清楚。

陳:挺難了?因為你是一個公眾人物,會不會不容易交朋友?

我在上海經常玩,有時候打球,有的時候玩別的,但是朋友都是小時候的那些鄰居。

陳:你還跟鄰居玩?

是的。

陳:這很不容易。

我老家在上海金山,那邊基本上都已經拆了,汙染特別嚴重,都是一些化工的企業。

陳:我十四歲到十五歲在金山化工廠畫過毛主席像,當時是1967年,那裏離海很近,很幹淨。

金山靠海,所以很多工廠都生產化工的東西。後來那邊拆遷,變得麵目全非。而且現在好多人還在等著拆遷,然後去做一個城裏人。我們家沒有拆掉,因為我覺得一個很小的化工廠來來,要把你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鏟了,你一輩子連一套老房子都留不住,真的挺可悲的。

我平時賽車,可以說我的內心非常強大。一些事情可能都打擊不了我,可是如果說就為了蓋一個化工廠把老家的房子拆了,我覺得這個事情是非常打擊我的。

陳:你怎麼能讓他們來了不拆遷呢?

也沒有說不拆遷,可能我一直表達的意願就是花多少錢都不許拆。

陳:你有這個權利?你還是戶主?

對,我有這個權利。

陳:所以等於你小時候的這個家還在?你還經常回去?

還在,我經常回去。

陳:這是很奢侈的經驗。我的老家全拆光了,就像你說的這是真正的打擊,還沒有一點還手的辦法。

對,可能當時我周圍的房子都拆掉了。但是一方麵可能運氣比較好,那一天正好是朋友去圈的;一方麵我態度比較強硬,因為我不要錢。對我而言這種打擊不是說你給我錢就可以解決的,你哪怕給我一套別墅都沒有意義。

陳:釘子戶不全是你這樣的。

也沒有談到具體的問題,還有一陣子。

陳:我想這一天會來的。

我想我在盡量不讓這一天來臨,現在比以前稍微好一些。雖然有物權法,但是這些東西比較難批。

陳:好像是。

因為你每次回到那裏的時候,都會感覺很特別。雖然大家都沒有土地,但是我們擁有上麵的瓦礫。房屋本身拆掉了,但是從法律上來說把那些瓦礫還給你也是對的。因為你總是希望把家留在那裏。我現在經常回老家,那裏還挺大的。

陳:回頭我送你兩本書,一本是我小時候住的家,裏麵有拆遷的照片。那是真的打擊。

可能,反正不要去想它。

陳:你要組織這些東西,要能留住太珍貴了。

很多人覺得鄉下的老房子和上海石庫門不一樣,於是他們拆的時候總拿集體利益來說事。如果周圍的人想要搬到鎮上去,而我不願意拆,他們就會怨恨你。就因為你不拆,我們就沒有辦法變成城裏人,沒有辦法得到城鎮的戶口。而你現在,生活也沒有什麼擔憂,衣食俱全,戶口也沒有問題,而我們想到那個城鎮去。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陳:對,對。

所以你一個人留不住老房子不是因為政府的態度有多強硬,而是周圍的一些壓力。而且那種還不能算是很強勁的壓力,就是讓你情不自禁地覺得我該這麼做。其實你能怎麼做?

陳:我最痛恨看拆遷標語,拆就拆了,還要說拆遷是陽光工程,這種不要臉的事情還要寫標語,還在廢墟上。我90年代中期到北京的時候,沒事就借輛自行車南城北城轉。那時候還有大片大片的胡同,騎兩三個鍾頭騎不完,到過很多認識不認識的地方。現在十幾年過去了,已經很少有這樣的區域了。其實重點不是非要把那些老房子、老胡同留下來,而是我們對拆遷的這種感受不讓你說出來。我相信很多人有這樣很受侮辱的一種感覺。

他們覺得你做這件事情不是為了集體,不是為了城市,我覺得其實不是這樣的。

陳:我十五歲的時候,在鬆江畫風景寫生,當時晚上住在茅房裏,白天去地裏收棉花,黃昏的時候,在地頭畫各種各樣的雞。現在,這裏全都是小區了。

我們以前就是這樣子的。其實我覺得這樣更好,更美,但是人家會覺得你很自私。

陳:對。我現在在批評城市建築。其實我也越來越擔心,因為我要是還住在四合院,晚上起夜都要跑到公共廁所。如果要保留整個胡同,嫌胡同不方便的人可能會覺得你矯情。

陳老師,你在北京住在哪裏?

陳:住在東四環,從這兒過去大概十五分鍾。我一輩子沒有這麼大的畫室,在紐約的畫室很小,有了這個畫室反而很少有時間畫畫,被各種雜事弄亂掉了。我母親八十六歲,在北京我方便照顧她。再過十年你爸爸媽媽就六十多歲了,還好,要到七十多歲以後你就開始麻煩了。

陳丹青說

我很喜歡韓寒。我看過他的文章,非常好。和以往的人不同,80年代出生的他身上有一種新的人格:做自己、我行我素、不買賬。但是講話又很有腦子,人很真實。說起來他是我孩子這一輩,我女兒79年的比他還大一歲,他80年的(韓寒生於1982年,此處為陳丹青記錯了編者注)。雖然我們的人生軌跡不同他上學我教書,但是我們有很多經驗可以交換,我很願意聽他講話,這樣我能學到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韓寒通過他的博客談了很多大問題,談得非常好。我談不了那麼好。在他這個年齡,他關注了很多國家大事,而且用自己的方式說出了意見。我們麵對這些事情的時候總會有一套官方語言,到他這一代語言的套路沒有了,完全是用個人的語言在談論。

我已經不太了解現在的上海人,我離開上海太久了,但是,我想我骨子裏還是上海人。所以,我很高興看到新一輩的上海人。此前我看他寫的東西就很喜歡,他那一代還有其他人,可我沒有太多接觸。但是他每一次寫稿子我都會很認真看,他不斷地說一些很有意思的話,很誠實、很有趣但是很鋒利。

韓寒說

我覺得對於媒體來說,肯定希望看到一些很激烈的東西。我相信做電視的肯定恨不得我和陳老師能當場打起來。有什麼不同的觀點可以爭的麵紅耳赤,但其實我不喜歡這樣,我本人是一個挺隨和的人。

我們的談話可能大部分人會覺得有比較大的分歧,或者有比較大的代溝,其實不一定的。我覺得代溝存在於相近的歲數中,比如說差十歲有代溝,要是差四五十歲反而沒有什麼代溝。因為差得近會尋找刻意的不同,差得遠會尋找刻意的相同。

我們聊了很多話題,的確是沒有分歧的,大家的觀點都差不多。我很同意他說的一些觀點。覺得沒有什麼問題。有時候我看到陳丹青老師寫的某個東西覺得好,感覺已經是朋友了,不一定非要認識了才能交朋友。

《南方周末》記者張英策劃、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