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成名的蔣方舟曾問過韓寒對於想成為你的年輕人來說,你的人生路上最不可複製的經曆(或者階段、拐點)是什嗎?韓寒說:我不是唐駿,我的人生不能複製。當然,我也不會很做作地告訴他們做自己就好。我覺得生命就是一場歪打正著,我都已經忘記自己曾經是歪在哪兒了。
2011年年末的這一槍,韓寒打中了社會關注的靶心。
“韓三篇”背後
《南方人物周刊》(以下簡稱《南》):三篇文章發表後,爭論很盛,為什麼不加入論戰?
韓寒(以下簡稱韓):寫一些小雜文,真是屬於我的業餘愛好,但是這個業餘愛好老是惹出一些幺蛾子,我覺得再為業餘愛好不停地回應,其實很耽誤時間。有些人連文章都沒讀懂,我不能在他們錯誤的解讀上麵進行回應,就像我在街上走得好好的,忽然之間有人潑我一桶髒水,然後在那裏批評我“好髒啊”,我覺得需要反思的是潑我髒水的人,而不是我自己應該檢視自己有多髒。
《南》:知識分子也一直在探討革命、民主和自由的問題,但言論往往受限。為什麼這樣的話題韓寒說出來就是安全的?
可能是源於我相對來說目標大一點,如果你下手慢的話有時候就不大好(下手)。另一方麵我的觀點對於當權者來說,可能相對能接受。所謂改革有快慢,反正我不會接受這麼慢的速度。
哪怕是一些反對我的人,我也希望大家能正兒八經地在一個公共平台上交流。我之所以沒有回應他們,是覺得現在的平台還不夠開放,我回應他們,他們再回應我,態度勢必會越來越激烈,這個時候對他們其實是不安全的。我的姿態相對安全,這對他們是不公平的,所以我覺得如果和他們爭論的話,會陷他們於不利之地。我們可能觀點有不同的地方,但是基本上方向是一樣的。隻是說在這個方向當中,我認為達到這裏可能平衡,達到那裏說不定反而讓社會走回頭路,但他們覺得達到那裏才是完美的。這些隻是觀點分歧,我們其實都是要往一個方向走。
在十八大以後,如果沒有任何的變化,我肯定會在每年的一個固定時間去某些部門門前抗議或者靜坐,可能我的力量很小,但必須得有人推動這些事情。當有一個真正開放的平台到來的時候,我更願意跟他們探討我自己的觀點。
《南》:你說批判政府也要批判民眾,你把自己放到一個什麼位置?左中右?或者你有其他劃分的方式?
我前年花了整整一年時間來搞清楚什麼是左派,什麼是右派,因為國內和國外是反的,後來我大致上終於弄明白了。我發現特別左的左派和特別右的右派其實差不多,尤其那種潑髒水和指鹿為馬的手段。其實人性都差不多的,隻是大家先找到了一個立場。極左派覺得我在這個立場裏麵獲得了利益,極右派覺得我在那個立場裏找到了存在感。說著說著其實全都脫離了語境,脫離了中國的現實情況。
大家都知道美劇很好,幾乎是電視劇最高的藝術表達形式,但你不能一切都以達成美劇為最高目標,即使你給美劇的投資,也未必能拍出美劇來。所以大家的討論我覺得全都是浪花一朵朵,完全脫離了現實,因為國情這個東西大家都很不願意去碰,一說起國情就會顯得是政府的幫凶,以國情兩個字來推卸自己的責任。但國情又的確存在,又不能不討論。我覺得像左、右、中間……我自己都沒想明白呢。
《南》:所以你覺得你是完全獨立在這些派係外麵的一個?
我知道也許是因為我的書可以賣幾本,寫的文章也有人看,可能作為派係本身都特別希望拉攏我……嗯……反正我本質上對這些都不太感興趣。
《南》:你肯定有想過這個文章發了之後的輿論和反應是怎麼樣的?
我首先得確保它能發出來,因為我跟網監部門打過多年交道,就像你們記者知道發稿的底線一樣,有時候寫那些空泛、宏大的口號其實沒有多大意義。
《南》:你想了哪些辦法?
首先政府或者當局說的一百句話當中,我並不認為他一百句都是錯的。如果對一樣東西不喜歡,就意味著百分之一百要批判跟反對,這也是中國很多時候即使真正到達美國式民主也不能夠樂觀的原因。你從中國知識分子的態度就可以看出來,他們很多時候是為了反對而反對,這樣的話你永遠無法達成共識,很多的議案永遠無法通過。
所以我會先挑五句我認同的話,再說一句我想說的話;然後再挑五句我認同的話,說兩句我想說的話;最後挑五句我認同的話,說十句我想說的話。
後來看過一些社會反應,我覺得有不少說的還是挺有道理的,因為我三篇文章本質上也算不得寫的很好的。王小山給了我一句話雖然我經常認為他說的話都是不對的。他說,我雖然老在那裏挖苦鍵盤民主跟書房革命,但是好多人正在鍵盤民主著就進牢裏判了五六年。我覺得他說的是對的,所以我就把那句話刪掉了。因為我認為大家都是有著同樣的一個追求,隻是可能追求的道路跟方式各有不同。
我覺得有挺多的反對者其實講得都特別好,我唯獨不喜歡的是一味高舉大旗的反對,就是完全脫離現實語境的那種反對。人民有權獲得一張選票來選總統,你說這些無非不就是拍人民馬屁嗎?無非就是讓網民高興嗎?美國都要選一年多,中國光人口普查就要查兩年,一人一張票選主席,十三四億人,怎麼都得選個四五年吧,再有人覺得你賄選,打官司打個一兩年,八年才能選一次主席吧?中國人是喜歡立竿見影的,什麼事情都得有效果,上台一年沒效果立馬要彈劾。又沒主席了,你再選八年吧……而且隻有當社會的各個階層達到人數和收入相對比較平衡的時候,才能夠直選,就是你有差不多人數的農民、工人、知識分子、家庭主婦,各行各業的人都差不多,大家可能都是月薪一萬多,那時候的直選才有意義,否則無非就是給農民開空頭支票。八億多農民,有八億多張選票,你怎麼樣能夠拉到大多數選票?我承諾上台先給你們發三千的低保,你甭管幹不幹活。所有的需求都是衝著社會最大的階層,而這個階層的人數太不平衡了,其他的階層勢必都會受到傷害,國庫半年就沒了。
還有人覺得我的觀點是認為民眾的素質低,所以不適合民主,我覺得這些人也挺奇怪的,他們自己概括了一個觀點,然後扣到我腦袋上,開始進行意淫的批判。因為我的觀點一向就是民主一定會到來,民眾素質會決定民主質量,當民主質量很差的時候,其實很多人會懷念集權,那時就會變得很難堪。中國又是在全世界那麼多民族當中,相對來說比較不追求個人自由的,再加上民眾素質低、社會的貧富差距那麼大,相對不適合革命,就算有革命也不會帶來高質量的革命,這是我的觀點。
《南》:你覺得李承鵬給你的回應怎麼樣?
承鵬一直是我的好朋友,他覺得民主就是不攀親。我覺得民主就是攀親,執政黨應該攀老百姓的親,如果執政者不攀老百姓的親,執政黨就應該反思或者下台。但對於文人來說,民主的確不應該攀親,像我,隻要對我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我是不會攀權貴的親,我也希望文人不要攀老百姓的親,這是我對李承鵬的建議。
《南》:我看到你父親發了一條微博,澄清了一下為什麼取這麼大的題目。你當時是說希望能夠拋出來讓大家討論,是有這個意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