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四年無所事事。
每天韓寒睡到下午兩點多醒過來,看看報紙,和黃旭明等車友約到另一個朋友蘇陽的改裝店裏見麵,整個下午隻聊車。有時候他們開車到郊區,找一個小樹林練車。
練車十分耗錢,最小的改裝動輒幾萬,一些常規損耗也很厲害,零件需要維修,基本上練一次車就要換一條輪胎,費用接近兩千塊錢。有一陣子實際上韓寒窮到連輪胎都買不起。
一群人練完車就從機場高速開到三環,一起吃飯,從6點一直吃到8點鍾,接著聊車,有時候就一起去中央電視塔下的卡丁車館開卡丁車。
在折騰了幾年之後,終於有賽車比賽可以參加。黃旭明還能回憶起那時候的興奮,經常在外地的賓館裏明知第二天要比賽了卻到半夜也不睡,幾個人在賓館的各個房間不斷串門聊天,賽前幾小時才躺下睡會兒。
無名車手韓寒又一次展現出了超強的學習力,“同樣一本汽車雜誌,他看了就能明白技術要領,人也謙虛好學,四處跟人討教,隻要他覺得別人開得比他好,他就會找機會坐到那人的車上,看他怎麼開。”
韓寒的精力過人,後來他向車友們拿出新書《就這麼漂來漂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黃旭明翻開那本書,每個片段都是他們親身經曆,韓寒寫的時候卻毫無風聲,刨去每天待在一起的時間,黃旭明推算:韓寒隻能是在每天半夜的時候悄悄碼字。
有時候韓寒妻子金麗華說有本書已經快把韓寒逼瘋了,轉頭去問韓寒,他總是故作輕鬆,輕描淡寫地說“正在寫”。“很長時間裏他就是個玩性大發的孩子,一個搗蛋分子,偷偷用功,然後嚇你一跳。”這像場惡作劇,少年韓寒也因此心滿意足,樂在其中。
黃旭明現在已經不再練車了,他在鼓樓旁邊開了一間小酒吧,名字叫“疆進酒”,很多文藝青年常去聚集。
曾經在黃旭明和韓寒麵前出現過很多彎道,黃旭明在猶豫和膽怯中踩下了刹車,卻看到旁邊那個八零後少年毫無畏懼迎麵而上。1974年出生的黃旭明,現在每天在自家酒吧裏安心坐著,他承認自己年紀已經大了。
世界快把他忘了
在北京漂泊的四年幾乎已經是韓寒成長曆程中的最低穀,有一陣子他幾乎已經從公眾視野裏消失。
蔡崇達是韓寒十幾年的好朋友,有一次他去見韓寒,電話裏韓寒要他帶去一個漢堡,見麵後韓寒一直在一邊吃漢堡一邊寫博客。“我問他能不能先吃再寫,他還是輕輕鬆鬆地說俏皮話:‘讀者嗷嗷待哺,都在等待我的乳汁。’”
“他如果不堅持寫,有一天世界就徹底把他忘了,但是實際上那天他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在那本誕生於無所事事的北漂生涯的《就這麼漂來漂去》的序裏,韓寒罕見地聊到了這段生活的一角:
“前兩年是微微微微有點困難的,但是我覺得一切困難的真相都必須要在事後才能看清楚。我現在還沒有到事後,我還在事中。我希望在自己的書裏,這些困難都不困難。我寧可幽默的困難著,也不願如同現在的年輕人般假裝憂鬱的順利著。”
2005年,韓寒開著車回到了上海,加入了333車隊。當年那些同學已經大學畢業,走在不同的人生軌跡上,各有悲歡。後來車手韓寒開始發力,往老家的宅子裏搬了一座又一座獎杯作裝飾。人們又一次為這個神奇少年歡呼。
曾經在少年韓寒即將退學的時候,趙長天和他談了一次:“人是需要妥協的。你現在不妥協,將來也要妥協。”多年後,當韓寒開著賽車奔行在全國各地,為了幫車隊拉讚助,不得不去和官員、老板們同桌應酬。
他甚至需要專門出場給老板們的女兒簽名,那個時候,那個激烈的韓寒終於稍稍讓位,露出那個“顧大局識大體”的禮貌韓寒。
2008年,韓寒在賽車圈內最好的朋友徐浪在俄羅斯因意外死亡,葬禮在杭州舉行,全國上千名車手去道別。葬禮上,黃旭明意外地看到,那個永遠嘻嘻哈哈、舉重若輕的韓寒,那個在北京漂來漂去,勇敢地駛向每一個彎道的韓寒當場嚎啕大哭。從那之後,韓寒說要開始關心身邊的人。
也是從那一年起,韓寒不再在博客上跟誰論戰,他開始寫文章討論地震重建、三聚氰胺、公路換牌,把鋒利的態度對準那些讓人們活得不那麼幸福的社會現實,開始為那些十年前批評他的人說話。
曹文軒給《三重門》寫的序裏,還有另外一段話:“一個少年,就是一個少年,他在人生經驗方麵,是無法設計的。你年齡沒有到那個份上,有些經驗你就無法獲得。經驗是造物主按預先的計劃一點一點給予的。”
花了將近十年的時間,少年終於走向青年。那個恃才傲物、無禮冒犯的韓寒,和那個一路漂泊、勇敢向前的韓寒終於握手言和。
《南方周末》記者陳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