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沚搖了搖頭，目光落在稍有清澈的忘川水上:“我真的不怕，已經去過那麼多地方，我怎麼還會害怕神界？我隻是在想一件事……”
她的目光遊離片刻，最終是落到那擺渡人身上。
自始至終，擺渡人都沒有說一句話。不要報酬，不問來路，隻一直一次次撐著他的長竿，鬥笠壓得很低，正好讓人看不清他的麵容。
有期循視過去，便不由一笑:“原來是這樣。是我們失禮了。”
他走上前去，又一次雙手交疊作揖:“多謝這位前輩出手相救，在下無以為報。前輩可是需要什麼，在下願略盡綿薄之力。”
那擺渡人仍隻顧著他的長竿，甚至正眼也沒有來看他們一眼，如同刻意在躲避什麼。
“好奇怪啊，他怎麼不說話？是因為鬼不會說話嗎？”笙商頗為疑惑地用食指抵著下唇，“如果要紙錢的話，商兒可以給你燒，但我們至少要知道你的名字啊……”
沒有任何回答。倒是船行得更快更急。
擺渡人背過身去，伸手點滅了周圍的幽火，卻還是不發一言。
連他的背影，都落寞不已。
溯沚終於按捺不住，走到他麵前。
她盡自己所能，努力想越過鬥笠，去看清他的臉，但她無法看到什麼……
忘川的陰風已被天河的和風取而代之，但這一刻，對她來說，一絲風兒撲在臉上，卻如刀割般劇痛。
擺渡人的動作，也趨於緩慢下來。
“你……能不能把鬥笠取下來，讓我看一看？”
他撐船的動作，霎時頓住。
“隻看一眼就可以，行嗎？”她毅然昂起頭，“有個人，我想見到；有些事情，我想知道。我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突然堅定的態度，令另外兩人不由一怔。
“溯沚姐姐……？”
她輕輕一聲苦笑，仍是凝望著他在陰影下根本看不清的麵容:“我有自己渴望的東西，我也很理解……很理解你會這麼做，但是這樣，真的有意義嗎？”
有期沉聲道:“溯沚，你在說什麼？”
“你知不知道，三年來我是為了誰奔波人界？一言未留，那個人，就這麼在世上突然消失了，哪裏都找不到……我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生離死別、刀山火海我都經曆過，都隻是為了找到那個人……”
她緩緩垂目，眼前逐漸變得朦朧:“過了這麼久，我還記得，那個人會每天傍晚在桃樹下拉一曲《風靈長離》，會扔給我一本《詩經》讓我抄書一百八十遍，會在晚上偷偷給我掖被角，會撫摸著我的頭發，說、說很想看到我長大的樣子……”
他怔住了，長竿順著他僵硬的手，滑落到水中。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他了，連在蒿裏，他都不願來見我一麵，我甚至以為，從三年前開始就是我的妄想，他早就把我拋棄了！”
晶瑩終於忍不住從眼角滑下臉頰，變作鮫珠，在船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可現在，那個人，即使就在我的麵前，卻還是不願見我。我癡癡地尋了這麼久，到頭來卻是這樣，就好像從一開始，這條路就是錯的……”
她猛地抬起頭，淚光早已朦朧了她的視線。他在她眼裏，還是一個和以前一樣，遙不可及的幻影。
真的是遙不可及啊……上窮碧落，下至黃泉，見一麵都是奢望。
“——師父，於你，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