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上清宮。
床榻上的孩子似乎睡得極不安穩,額邊還帶著未拭去的水珠,頭發也濕漉漉地打濕了一片枕。
軒明坐在床頭,溫柔地用幹帕為流玉拭去水珠,一縷一縷地為她擦幹發絲。
流玉臉色蒼白毫無血意,眼睛緊闔,嘴時而微張微合,似是想說什麼,又隻有虛弱的呼吸聲。
他緩緩停了手頭的動作,一手聚出溫暖的火靈,敷在她被褥上。
“師父……”她低低的一聲輕喃撫弄著他的心弦。
看著她蒼白的臉,縱使再冷的心也不由軟下,更何況軒明本就不忍。
這孩子,居然當真在外麵跪了一個晚上!昨晚還下了雨,她就不知道好好愛惜身體麼?一個孩子,何必做得那麼倔強?
若是……若是他自己還有足夠的仙力,讓她一直在自己的庇護之下,她或許就不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來吧。
剛才溯沚和祝兄也來看過了,溯沚倒是把他大罵了一通,還以為他欺負了流玉……
“無念,四海歸一殿恭候。”
悠悠傳來了謝遠之的聲音,那是某種傳音的法術。
四海歸一殿……是泣心劍的事?
軒明微微蹙眉,起身去。
……
本以為太華觀所有長老都會在,軒明卻沒想到等他趕到的時候,隻有謝遠之一人。
地爐中寂火永不熄滅地燃燒著,火舌偶爾舔舐在謝遠之的裳角,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謝遠之背手而立,目光直直落在插在地爐中央的泣心劍上。泣心劍已經成型,隻是紋路稍有粗糙,劍身也龐大鋒鈍,與其說是劍,不如說是塊頑鐵。
淡淡的魔氣四處繚繞,隱隱有魂魄的嗚咽聲。
軒明走近,立於地爐前:“遠之,何事?”
謝遠之道:“你看吧。”
軒明抬頭,看向那粗成形體的泣心劍。泣心劍仿佛也感知了似的,周遭魔氣有所浮動。
“泣心劍還有三個月就可鑄成,但……很難成型。”謝遠之惆悵道,“你可知是何故?”
軒明思慮片刻,道:“時候未到,且無人殉劍。”
“而且剛剛武夷山傳來消息,武夷山的修仙門派在三日之內被那妖女毀滅殆盡,死傷慘重。從武夷山到我們太華觀,恐怕對那妖女來說,用不到一個月。”
軒明心頭一梗,手隱隱攥緊自己的衣袖。
謝遠之背過身去,伸手撩來一絲魔氣:“要泣心劍提前鑄成,也並非不可能。以我太華觀所具所有靈力,可讓泣心劍在三日之內得到足夠靈氣。隻是這樣鑄出的劍,會帶有極強煞氣。”
知道他話中有話,軒明並不接言,靜候下文。他隻是望著那未成形的泣心劍,深深吸了一口氣。
“隻是即便有足夠靈力,如今那殉劍女子還是沒有著落。我找你來,是想——”
他轉向軒明,話卻止在了這裏,隻是盯住麵前人。
軒明怔住了。
僅僅是片刻,他已憤怒得甩袖喝道:“你休想!”
“無念,我知道此事對你太過殘忍,”謝遠之平和勸道,“但泣心劍若晚一日鑄成,世上又會多一方百姓受夢魂丹毒害。流玉已經有意殉劍,為這天下蒼生,你為何不成全她?”
軒明趔趄著後退,氣得幾不能言,渾身顫抖。
他站定身子,看了那泣心劍一眼:“你們鑄泣心劍用一萬八千魂魄,我沒有異議;你們要誰殉劍,我也沒有異議,若是我能去殉劍,我定然也毫不猶豫地躍入劍爐!但你們若想動我徒弟,那是你們癡心妄想!”
他不管別人怎麼想,這什麼鬼的天下蒼生他都可以不管,但他絕對不允許有人觸及他的底線。
謝遠之淡淡道:“流玉雖是你門下,但也是我太華觀弟子。你並非太華觀之人,是否殉劍,還是要看她的意願。”
“好,那我即刻將她帶走,自此她永不是太華觀門下。”
“你莫要置天下蒼生於不顧!”饒是謝遠之這般溫柔的人,也不得不勸。
“天下蒼生?好一個天下蒼生!”
軒明冷笑,搖搖晃晃地前進了兩步,抬手直指那泣心劍,目眥盡裂:“所謂天下蒼生,就是要我去傷一個早就被天命逼得遍體鱗傷的女子?亦或是用萬千人的性命去鑄一把魔劍?甚至是——讓我親手,把自己視作至親的人推入萬劫不複?若這就是你們仙門所謂‘天下蒼生’,我告訴你,我軒明不屑為仙!”
在太華觀,他從來都沒有用過自己最初的道號。什麼‘無念’,對他自己都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