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玉小心翼翼地環望了一周,看到那些過去溫和的長老們,如今無一不是用冷厲的眼光看著她。她瑟瑟地縮了縮身子。
桓檀恨恨道:“無念,我們無意與你為敵。但你如此縱容那妖女,可知會有什麼後果?”
“所謂兼濟蒼生,竟是以一位手無寸鐵的孩子的性命的代價,仙門的正道也不過如是。”軒明答道,劍又指向他的眉心,“天下之大,你們要的定然會另有他人,又何必苦苦相逼於我?”
桓檀沉了臉道:“不說難以尋找,如今太華觀危在旦夕,你身為仙,竟不為大局著想,枉為地仙!”
“若在你們眼裏,我還是仙,怕是你們沒這個膽子踏入上清宮。”
桓檀登時發怒,剛要前去卻被謝遠之拉住。
謝遠之對他搖了搖頭,出語溫吞和善:“無念,你不如聽聽流玉的意見。”
軒明笑了笑,左手垂下,牽住了流玉的手,眸中有著某中異樣的光芒:“我是她師父。”
流玉臉色微紅,低下頭去。他分明沒有多看她一眼,仿佛根本不在乎她。可每一句話,柔柔的、堅定的、憤怒的,無不是為了她。
她確實還小,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情愫。
或許,師父並不全是為了她,還有那個妖女吧?
謝遠之有些無奈:“你以前不是這樣……就是在被妖女擄去三月後才變作這般,是不是那妖女有蠱惑於你?”
不必他說,軒明早就知道他們會這麼想。因為他是除了桓檀以外,唯一一個去了增城還能活著回來的人。
略作思考,他依舊保持著僵硬的微笑:“是。”
“她會禍害蒼生。”謝遠之微微蹙眉。
“……我知道。”
“護她,有何意義?”
她,指的是流玉,還是子湄?他並不想去琢磨。
軒明揮下長劍,挺身而前:“於我來說,一人之命,與千千萬萬人的性命,都是命,試問有何不同?”
謝遠之闔目,並不多言。
軒明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難以分辨那是憤恨還是無奈,手中長劍倒轉,反而指向自己的頸間:“過去我自詡濟世救人、護佑蒼生,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可相輕,若是以我一命,能償還湄兒一身罪孽,我定毫不猶豫,可到頭來,我卻連自己的師門和朋友都無法保護。如今我自知,我一無蒼生之責,二無濟世之能,我隻護我身邊之人,無須向任何人解釋!”
四座寂然無聲,卻無一不是看著他。那種眼神,不知道是鄙夷還是憐憫。
“師父……”
袖角被身後的孩子扯了一扯,他回頭去,流玉正仰著頭,望著他。
流玉有些怯怯地,她的眼清澈毫無雜質,隻是身體在緩慢滑下,直到跪在他身畔。
“師父,就讓我去殉劍吧!”眾目睽睽之下,她重重磕下一頭,“求師父成全!”
就連跪,她都是跪在軒明拖得長長的衣袍上,似乎在昭示著他——這一次,沒有得到回答,她絕不離去!
所有人都為之一怔,連見過一次的謝遠之也不禁眯起眼。
軒明仿佛早已料到,沒有回頭,長劍垂下,第二次指在她的額間:“我說過,你就是死在我劍下,也絕不允許去殉魔劍。”
她直起身子,死死抓住他的裳衫:“就是師父不許,他們也不會放過的。流玉不想讓師父為難,而且流玉也想像師父一樣,為天下蒼生、為師父做一點事……我什麼都不會,但我不想要師父為我安排好了一切!”
軒明顫抖著收回劍,低頭端詳著她。
她深知,她所說的話已經是大逆不道了,但她並不退縮,勇敢地對上他的眼。
她看到他眼神猶豫,卻咬著牙,說出:“你休想。”
流玉喝道:“為什麼不行?你覺得我是什麼?我是你徒弟,我是世上唯一一個真心隻為了你、而願意跳進劍爐裏去的人!”
話音剛落,她眼前白袖一掠,隻聽清亮“啪”的一聲,已重重挨了一巴掌!
這一掌打得很重,一線血流下她的嘴角。小小的孩子,臉霎時變得一邊紅、一邊白。
但分不清的是她覺得痛了,還是委屈,隻看到她那張柔柔的、小小的臉再望向他時,已多了晶瑩的淚痕。
有期見狀,趕緊上前抓住軒明的手:“軒明兄……”
軒明瞪著腳邊的流玉,那一雙眼裏,有疼愛、有憐惜,最多的卻是憤怒。
“你若還執意想殉劍,自此刻起,你就不是我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