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山各方麵的條件也不好。除了借用城裏的文廟作教室外,城外還臨時搭了些大草棚。老師站著講課,學生也是站著聽課,肩膀上掛一塊木板,用來記筆記。晚上,學生們趴在床上做習題。
在宜山一年多一點的時間裏,我共講授了三個學期的課程,開了近代物理課。當時物理係四年級隻有孟寰雄和錢人元兩個人。孟寰雄是借讀生,錢人元是化學係的,他選修了近代物理。我照常給他們開課,當然聽課的還有一些助教。考慮到在戰爭年代,學生畢業後有可能參加國防建設,我又開了軍用物理課,講授槍炮設計原理、彈道及其動力學原理、飛機飛行的空氣動力學原理等,一共講了四次,很受學生們歡迎。
在宜山,師生們受到瘧疾的威脅,幾乎每位教工家都有人得這種病,我家大兒子也被傳染了。學生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患瘧疾。附近的城市買不到有效藥物,竺校長派人到上海、廣州等地去買。有些病重的,因為得不到及時治療,離開了人間,大家都很悲痛,真是“宜山宜水不宜人”哪!化學係的錢人元突然患了麵部丹毒,發高燒、昏迷。送到醫院,病房不肯接受,隻好暫時住在太平間。幸好校醫從香港買到了當時最有效的消炎藥,給他打了幾針,他的病才好了。我塞給他一些錢,讓他補補身體,他恢複得還比較快。
在宜山,物價飛漲,生活很艱苦。住的房子陰暗潮濕,吃的是粗茶淡飯,幾個月也吃不上一次肉。天冷了,學生們的行李還沒有運到,老師們就把自己家的被子、棉衣拿出來,幫助學生渡過暫時的困難。我們家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拿出來了,我就把葉企孫老師在我到德國留學的時候送給我的呢子大衣拿給學生禦寒。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師生們互相關心,互相愛護,沒有人叫苦。
1939年元旦,在大草棚裏召開了新年晚會。主持晚會的老師的開場白是這樣說的:“在迎接新年的時候,我們沒有什麼東西送給大家,隻有幾頂大草帽送給你們……”他一邊說一邊指著茅草屋頂,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歡笑聲中,一切艱難困苦都煙消雲散了。
在宜山,最可恨的是三天兩頭有敵機空襲。每當龍江對岸山上掛起報警的燈籠,大家就到龍江兩岸的河穀或者岩洞裏躲避。我們實驗室有1克鐳(一種放射性元素),那是件“寶貝”,我把它放在一隻小鉛匣子裏。遇到警報的時候,我什麼東西都可以不要,唯有這小匣子不能丟,我總是把它往懷裏一揣,就往龍江邊跑。有人開玩笑說,這克鐳是王淦昌的命根子。
有一次,一下子來了18架敵機,丟下120來枚炸彈,許多草房都被燒了。由於發了警報,師生們和家屬都躲到了安全的地方,沒有遭難。被燒的教室和宿舍,由師生員工們一起動手,很快就修好了。第三天學校照常上課。
還有一次,我在岩洞裏躲空襲,看見一個學生聚精會神地在看一本書,那是英國物理學家、電子的發現者湯姆遜寫的《原子》。這個學生好學的精神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問他是哪個係的,幾年級?他靦腆地告訴我,他叫許良英,是物理係一年級的學生。我喜歡上了這個學生,我鼓勵他好好學習,有什麼事可以找我。後來,學校實行“導師製”,要每個學生自己選一個教授為導師,許良英就選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