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 子(3 / 3)

張興延一怔。

歐陽貴兩眼刷刷放光,嗓門高了八度,“北郊山窪甸村有一戶姓胡的,這幾年家裏總出怪事,到現在他們家那條胡同,村民夜不獨行、大夫晚不出診,昨晚這家又出了靈異現象,我得去瞅瞅!”

張興延的嘴禁不住又是一撇,聽到靈異事件就跟蒼蠅聞見臭雞蛋似的,這歐陽貴真是入魔了。

“不過,還有個問題。”歐陽貴搓了搓大腿,凝神念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說給張興延聽。

“什麼問題?”張興延看著歐陽貴心急火燎的樣子,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歐陽貴突然抬起頭,盯著張興延,前言不搭後語地問:“你們研究所,有沒有捉鬼工具?”

“鬼?”張興延頭搖得像布郎鼓,一付“開什麼國際玩笑”的表情。

“真的沒有?”

“我騙你做什麼?話說這份上我也不瞞你,我們研究的是人體特異現象,主要就是透視、催眠、封閉的玻璃瓶裏抖藥片什麼的,對鬼魂什麼的根本不著邊兒,而且‘鬼’這個東西,用現代科學來解釋,絕絕對對是子虛烏有!”

“你的這種看法我可以理解。”歐陽貴靠在椅子背上,右手幾根指甲交替敲著桌子,喃喃念道道:“看來你們的研究層麵跟我想的不大一樣,本以為你們會有專門捉鬼的現代化儀器,看來還得用老方法,不過……”

“不過什麼?”

歐陽貴長歎了口氣,喃喃道:“如果按照我的老方法,要去那個胡旺田家,必須帶上一個叫華天任的男孩兒。我兒子也是學醫的,這孩子是他的病人,去年重陽我兒子就說隻剩下四個月,今天正月十五,已經過了……四個月零一個星期,也就是說,他隨時會死。”

張興延一怔,脫口道:“一個半死不活的孩子,能有屁用?”

※※※

雪片兒從鉛灰色的天上一個勁往下飄,紛紛揚揚無聲無息,仿佛大殯時引路人撒下的紙錢,東馬路水井胡同一間簡陋的平房裏,一個少年穿了套洗得發白的保暖內衣,坐在齊膝高的紅磚土炕上,專心紮著一隻小花圈。

窗外,除了雪花悄砌,萬物靜止;窗內,少年呼吸均勻,心無旁篤。瓜子臉、高鼻梁,一對清沏照人的大眼睛,再加上滿頭雪白的短發,要不是他手指一直在打花褶、繞鐵絲,冷不丁一看,準有人會以為炕頭上放得是尊冰雕。

他就是歐陽貴所說的垂死少年——華天任。

現在華天任正攢著花圈中間最後一朵紙花,褶最多、個頭也最大,攢完以後,紙花數剛好湊夠十九,再過三天就是他十九歲生日了。紮好鐵絲後,華天任捧起自己的作品端詳,忽然撲嗤一聲樂了,最後的生日給自己紮花圈,確實有些搞笑。

變態的得意還在眉梢跳舞,濃濃的悲愴已襲上心頭。剛出生就被父母遺棄,十六患上不治之症,十九歲就要向閻王爺報道。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就是在無邊無盡的痛苦後,帶著一堆遺憾走向死亡嗎?而“隻要我活著,就要為愛我的和我愛的人奮鬥到底”的這句誓言,我又做了什麼!

也許是受了壞心情的影響,那股無法控製的氣血又在胸腔內亂翻,華天任雙肩打顫,捧著花圈的雙手也哆嗦起來,胸腔裏仿佛填了一桶火yao,經火一點,膨脹的氣體帶著一股腥鹹湧向咽喉,“卜”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在中間那朵最大的紙花上。

花蕊被鮮血濕透,殷紅侵進著花瓣,仿佛一朵鮮紅的玫瑰在瞬間盛開。

“看來熬不到生日那天,老子就得掛了!”雖然生於一九八八年,華天任卻絲豪沒有“非主流”的習,骨子冷靜、外在幽默,對任何困難和不公正,都付以一個嘲諷式的微笑。的確,還有能比什麼比貧窮、病痛和死亡更讓人變得成熟呢?

嘀呤呤!

壓在枕頭底下那部老掉牙的諾基亞3310響了,手機是歐陽貴送的,兩年前華天任就開始給歐陽貴打下手,研究靈異現象,要不然他哪兒有錢買手機。電話就是老歐陽打來的,華天任尊敬地管老家夥叫了聲爺爺,抓起床頭的衛生紙擦了擦嘴邊的血,歪到薄棉被上,邊喘氣邊聽老歐陽說些什麼。

歐陽貴開門見山問華天任,能不能跟他去一趟北郊山窪甸村,酬勞跟每回一樣,一天一百。華天任臉上閃出一絲難得的興奮,算上他在內,華梅共收養了三個孤兒,光靠教書掙得那點微薄工資,日子過得太拮據,再說研究神鬼又不是當壯工,一點兒也不累。

“沒問題,您說個點兒,我尋您去!”掛了電話,華天任把小花圈藏到床底下,將帶血的衛生紙塞進廢食品袋,準備一會兒扔到街頭垃圾堆,然後把褶皺的床單摩挲平了,盤腿坐在上麵。

華梅帶華天任去拜訪歐陽若水的第一天,就被歐陽貴鉚上了,每天歐陽若水治療後,歐陽貴都給天任講解一段經文。身為U·W·M協會會長兼華大考古名譽教授,歐陽貴對佛、道、儒、醫、法各種古藉可以說是無所不通,但是他為華天任講的,卻是他考古的意外發現——老子西出函穀關後的氣功著作《皓月洗心訣》。

一些學者甚至認為,老子出關化胡後,西方才興起佛教,老子必定與佛教有著極深的淵源,《封神演義》中更加佛教列為道教分支,認為道教是佛教的起源。同時,在《檀伽經》中記載,遠在釋迦牟尼成佛之前,世界上就已經有很多修行者,他們折磨自己肉體苦行修心,夜宿墓地、長期絕食、獨涉天險,甚至自殘身體,而佛祖之所以能夠在菩提樹下七日悟出正果,也跟這種修行有著絕對關係。

明心見性、心若明月,即使麵對死亡也會麵不改色、內心深處如萬裏晴空,是皓月洗心訣的根本要旨。

歐陽貴第一次給華天任講這段經的時候,表情凝重得像是死了親爹,老子留下的千古奇書《道德經》,被道教奉為“萬經之王”,珍貴之名人盡皆知,唯一貴憾的是,其中雖然有出世悟道的法門,卻沒有係統的修煉方法與練習步驟,這部《皓月洗心訣》正是老子修心悟道的不二法門!

歐陽貴沒有將這部古藉的內容公開,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從古至今無數修仙悟道的藉冊都是後人托前人名字所作的,雖然這部“心訣”年代久遠,功理也跟老子主張的“無為之治”很接近,他還不能完全肯定這本書的真實作者就是老子。

華天任慶幸之餘又難免有些無語,這確實是一件不錯的禮物,從痛苦中找尋恒永的平靜,心無掛礙的麵對死亡,對身患絕症的人來說,還有什麼禮物比這更好、更合適?

《皓月洗心訣》共有三重,每重三階,即三重九階,三重分別是,圓月、明月和皓月,九階前麵貫以三重的名字,分別叫做圓月鎮心訣、圓月靜心訣、圓月凝心訣;明月定心訣、明月洗心訣、明月煉心訣;皓月潛心訣,皓月升心訣和皓月神心訣。

華天任熟背“心訣”已經三年,這三年來,病痛比西點軍校的教官還嚴厲,隨時隨地跳出來督促著他,讓他晝夜苦修,一刻不停。

三年苦煉,華天任到了第一重最後一階段“圓月凝心訣”,入定的速度簡直可以去申請吉尼斯世界記錄,同時入定後隻有稍微加一點心念,就有感覺到整個身體的狀況。一直以來,他時時刻關注著肺部的變化。他覺得自己的整個肺像一串腐敗的葡萄,每一個肺泡都布滿了裂隙,內部也已經變質,情況惡劣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