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世界報》記者約尼·埃林(Johnny Eriing)是我的好朋友。我在北京他的家中做客時,他得意地讓我觀看書架上20多本中國人的日記。他說,這是他在北京潘家園地攤上買到的。我問他收藏這些日記幹什麼?他說,通過普通中國人的日記,可以了解當年中國人的真實生活。
日記是生活的記錄,也是曆史的記錄。尤其是政要們的日記,是極其重要的第一手的史料。這裏嚐試探討海峽兩岸政要們的日記,亦即國共兩黨政要們的日記。
在台北拜訪“日記作家”郝柏村
已經是第七次來到台灣的我,對台北熟門熟路。2011年秋,我來到台北一條小巷深處,按響郝柏村將軍辦公室門鈴。胡參謀開門之後,我看見93歲的郝柏村先生西裝革履,係著藍白相間的領帶,已經坐在辦公桌前等我了。這位重量級的台灣政壇前輩,精神矍鑠,思維清晰,每天堅持遊泳。他麵對我的攝像機、錄音機侃侃而談。
對於郝柏村,台灣媒體通常的稱呼是“前‘行政院’院長”、“國民黨大佬”或者“郝柏村將軍”。稱郝柏村是“前‘行政院’院長”,因為他在1990年6月1日至1993年2月27日擔任台灣“行政院”院長;稱郝柏村是“國民黨大佬”,因為他在1993年至1997年擔任中國國民黨中央副主席;稱郝柏村為“將軍”,因為他是台灣“一級上將”、“四星上將”,他在1978年3月至1981年11月擔任台灣“陸軍總司令”,1981年11月至1989年11月擔任台灣“國防部”參謀總長,1989年12月5日至1990年6月1日擔任台灣“國防部”部長。
“國民黨大佬”、“前‘行政院’院長”、“一級上將”顯示了郝柏村在台灣黨、政、軍三方麵的巨大影響力。還有一個頻見於台灣媒體的稱呼,則與他的職務無關——“郝龍斌之父”。郝龍斌乃現任台北市市長。
我問起他給長子取名“龍斌”的含義,他說“龍”是郝家輩分,取名“斌”是文武合一,文武雙全之意。有趣的是,郝柏村的次子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按照郝家輩分是“漢”字輩,郝柏村分別給他們取名“漢文”、“漢武”。
從取名這一細節可以看出,郝柏村是軍人,卻很重視文武雙全。郝柏村本人就是文武雙全,他在晚年成了“作家”,接連出版了許多重要著作,在台灣廣有影響。郝柏村能夠出版那麼多著作,得益於他多年記日記的習慣。
蔣介石就有寫日記的習慣。我曾經在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檔案館查閱過收藏在那裏的蔣介石日記。蔣介石從1917年至1975年的日記,都完整地保存著,成為極為重要的史料。我看到他的日記是用毛筆端端正正寫在專門的日記本上,不論他在戎馬軍營,還是在視察各地,都一天不漏寫下日記,就連當天的氣溫、氣候,都一絲不苟記下。他的日記,除了記錄每天的行蹤、公務、會客之外,也寫下自己的思想,各種見解。
蔣介石要求他的兒子蔣經國也養成記日記的習慣。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同時收藏著蔣經國自1937年至1979年的蔣經國日記。
蔣介石還要求他的下屬都養成記日記的習慣。郝柏村說:“談起蔣公日記,我有親切的感受。從1965年至1971年,我擔任蔣公的侍衛長,在六年近兩千個日子裏朝夕隨侍。每逢新年,我收到和蔣公一樣的日記本,因此也養成寫日記的習慣。每年歲末,蔣公即親自把當年的日記用牛皮紙封好,命我交付經國先生。當然,我從未看過內容。”
其實,郝柏村在擔任蔣介石的侍衛長之前,就已經有了記日記的習慣。郝柏村多年的日記,成為豐富的寶庫,成為台灣政壇的重要曆史檔案。
郝柏村退休之後,埋頭書齋,不斷推出新著,可謂著作豐盛。他在出版社的幫助之下,係統整理、出版自己的日記,或者以日記為素材再加上口述,寫成專題書籍。所以,郝柏村在晚年成了“日記作家”。
郝柏村在金門的日記,被整理成《八·二三炮戰日記》一書出版。最初由於部分內容在當時尚屬敏感話題,隻印300冊,在台灣高層內部發行。1995年,郝柏村出版《不懼》一書,除收入《八·二三炮戰日記》全文之外,還收入了他所寫的軍務、政務、黨務方麵的文章。
依據郝柏村擔任“行政院”院長的日記進行回憶、口述,天下文化出版社王力行女士寫成《無愧:郝柏村的政治之旅》一書,於1994年出版,發行了18萬冊之多。
1994年,還出版了《有愧:郝柏村講義》一書,收入的是郝柏村講稿。
郝柏村擔任8年參謀總長的日記,由於他與蔣經國接觸密切,先是抽出有關蔣經國的內容,於1995年出版了《郝總長日記中的經國先生晚年》一書。接著又於2000年出版了《八年參謀總長日記》,厚厚上、下兩大卷。
郝柏村出任蔣介石的侍衛長期間的日記尚未出版,但是在2011年6月推出重要新著《郝柏村解讀蔣公日記(1945—1949)》,引起讀者廣泛興趣。選擇1945年至1949年的蔣介石日記進行解讀,對於郝柏村而言要有足夠的勇氣,因為1945年至1949年正是蔣介石由盛而衰、最後被毛澤東逐出大陸退守台灣的5年。用郝柏村的話來說,那就是“從抗戰勝利到大陸失敗”的5年。郝柏村直麵蔣介石這難堪的5年、失敗的5年,以中性立場進行解讀,厘清史實,總結教訓。尤其是已經九旬高齡的他,花費4年多時間寫作此書,難能可貴。郝柏村遜稱他是“事後有先見之明”,而這“事後”的“先見之明”正是對曆史的反思。
郝柏村回顧說,1945年,他作為一個26歲的青年軍官,在重慶親曆抗戰勝利舉國狂歡的歲月。而到了1949年,則為大陸“戡亂”全麵失敗的一年,他是參謀總長顧祝同上將的上校隨從參謀,又回到重慶,於當年12月10日,隨同蔣公黯然飛離成都,飛離大陸,那時他30歲。這5年的經曆對於郝柏村而言是刻骨銘心的。他說,就國民黨方麵來說,老一代的當事人並未完全說出真相,年輕一代更是無從查起。正因為這樣,他以一個親曆者的身份,解讀蔣介石這5年的日記。他說,曆史的脈絡和因果關係必然存在,不會因時間久遠而失去傳承或改變痕跡。無疑的,蔣公的親筆日記,是追尋這段期間真相最重要的依據。
郝柏村還指出,“這5年的曆史,是決定台海局勢的根本,兩岸關係的發展和問題的徹底解決,還是離不開這個根本。臍帶可以切斷,但血緣不可能中斷。”也就是說,明白這5年的曆史,就會明白為什麼海峽兩岸是一個中國,這“血緣不可能中斷”。
張學良、閻錫山和戴笠的日記
在國民黨政要之中,受蔣介石影響(也有的本來就有記日記的習慣),寫日記的習慣,蔚然成風。這些日記,成為中國現代史、當代史重要的史料。
張學良就有記日記的習慣。1946年10月19日,軍統局根據蔣介石的密令把張學良用專機從重慶秘密轉移到台灣。1946年12月15日,台灣省主席陳儀前往新竹看望軟禁中的張學良。張學良依然充滿憂國憂民的情懷,對陳儀講述了關於中日曆史症結及對未來發展的看法。張學良在日記中寫道:“彼對中日問題,有深刻認識,特殊見解。言到吉田鬆陰對日本尊王,吞華思想之提倡,伊藤博文、後藤新平吞華之陰謀,被認為日本侵華思想一時難為消除,美國亦將上日本人的當。並言到三十年後中日恐成聯邦,但如中國人自己不自強,恐大部分政權反落到日人之手。”這清楚表明,在西安事變10年之後,張學良仍對日本軍國主義的複活保持高度的警惕。
1949年1月21日蔣介石宣布下野,李宗仁任代總統。李宗仁立刻開始與中共和談,並發表了八項主張,其中有“釋放政治犯”,提出恢複張學良、楊虎城自由。1月25日,張學良從看守劉乙光給的《申報》中,讀到八項主張。張學良在日記中記下:“23日《申報》載,政府明令,餘及楊虎城,恢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