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國共密使曹聚仁(3 / 3)

其中的一次,是在4月來到北京。4月16日,他應邀出席了毛澤東主席歡迎伏羅希洛夫的國宴。在這次宴會上,毛澤東公開宣布:“我們還準備進行第三次國共合作。”

5月5日,曹聚仁再一次前往北京。曹聚仁夫人鄧珂雲也去了北京。據鄧珂雲在筆記中記載:“1957年春夏之交,聚仁在京住了一些日子,總理接見後,我們就離京。……目的是到廬山和溪口二地,那是和老蔣有密切關係的兩個地方。”

鄧珂雲在筆記中還記述了行程路線:乘京漢鐵路火車到漢口,參觀了興建中的長江大橋。次日乘長江輪東下九江,住花園飯店(蔣介石每次上廬山前居住的地方)。次晨,上廬山,到牯嶺。在牯嶺看了蔣的別墅(“美廬”)、廬山大禮堂等地,住了7天。回九江後,又由南路上廬山去看海會寺——當年蔣練兵之處。由海會寺下山,又驅車到星子縣。此後,從星子回九江,乘長江輪船回到上海。在上海住了幾天,作了浙江之行:先是乘火車到杭州,三四日後,乘小轎車到紹興。途經蕭山、諸暨等地。在紹興參觀了魯迅老家後,即去溪口。因溪口住宿不便,當晚他們又折至寧波,次晨,再西行去溪口。

曹聚仁此行,全程由徐淡廬陪同。

曹聚仁在廬山、溪口之行以後,回到香港,便寫信給蔣經國並附去所拍照片。他在致蔣經國的信中說:聚仁此次遊曆東南各地,在廬山住一星期,又在杭州住4日,往返蕭山、紹興、奉化、寧波凡兩日,遵囑有關各處,都已拍攝照片,隨函奉上全份(各三張),乞檢。曹聚仁向蔣經國這麼談及廬山:廬山已從九江到牯嶺街市區築成汽車路,大小型汽車均可直達(轎子已全部廢去),約一小時可到。牯嶺市區也在修築馬路,交通非常便利。以牯嶺為中心,連綴廬山北部、西部各勝地(以中部為主)已建設為休養療養地區。平日約有居民七千人,暑期增至三萬人。美廬依然如舊,中央訓練團大禮堂,今為廬山大廈,都為山中遊客文化娛樂場所。這一廣大地區,自成體係。

聚仁私見,認為廬山勝景,與人民共享,也是天下為公之意。最高方麵,當不至有介於懷?廬山內部,以海會寺為中心,連綴到白鹿洞、棲賢寺、歸宗寺,這一廣大地區,正可作老人悠遊山林,終老怡養之地。來日國賓住星子,出入可由鄱陽湖畔軍艦或水上飛機,停泊湖麵。無論南往南昌,北歸湖口,東下金陵,都很便利。聚仁鄭重奉達,牯嶺已成為人民生活地區,台座應當為人民留一地步。台座由台歸省,仍可居美廬,又作別論。美廬景物依然如舊。

前年宋慶齡先生上山休息,曾在廬中小住。近又在整理,蓋亦期待台座或有意於遊山,當局掃榻以待,此意亦當奉陳。曹聚仁所稱“台座”便指蔣經國,而“老人”則指蔣介石。

曹聚仁向蔣經國這麼談及溪口:溪口市況比過去還繁榮一點。我所說的“過去”,乃是說1946年冬天的情形(戰時有一時期,特殊繁榮那是不足為憑的)。武嶺學校本身,乃是幹部訓練團。農院部分由國營農場主持,中小學部分另外設立。在聚仁心目中,這一切都是繼承舊時文化體係而來,大體如舊。尊府院落庭園,整潔如舊,足證當局維護保全之至意。聚仁曾經謁蔣母墓園及毛夫人墓地,如照片所見,足慰老人之心。聚仁往訪溪口,原非地方當局所及知,所以溪口政府一切也沒有準備。政治上相反相成之理甚明,一切恩仇可付腦後。聚仁知老人謀國惠民,此等處自必坦然置之也。惟情勢未定,留奉化不如住廬山,請仔細酌定。

在金門炮戰時扮演要角

1958年,曹聚仁應邀來到北京,當時海峽兩岸形勢緊張,中國人民解放軍正在炮轟金門。

9月8日,周恩來總理接見曹聚仁。

10月6日,毛澤東寫了《告台灣同胞書》,以彭德懷的名義發布。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毛澤東的《告台灣同胞書》發表的前1日,即10月5日,那家與曹聚仁有著密切關係的《南洋商報》,以消息極為靈通的姿態,發表獨家重要新聞。此新聞署“本報駐香港記者郭宗羲3日專訊”,內中稱:據此間第三方麵最高人士透露,最近已有跡象,顯示國共雙方將恢複過去邊打邊談的局麵。據雲:在最近一周內已獲致一項默契,中共方麵已同意從10月6日起,為期約一星期,停止炮擊、轟炸、攔截台灣運送補給在金門、馬祖的一切船隻,默契是這些船隻不由美艦護航。毛澤東的《告台灣同胞書》中的一段話,表明《南洋商報》的消息,完全準確。毛澤東宣告:為了人道主義,我已命令福建前線,從10月6日起,暫以七天為期,停止炮擊,你們可以充分地自由地輸送供應品,但以沒有美國人護航為條件。如有護航,不在此例。一家遠在新加坡的民間報紙,能夠如此準確事先披露北京高層的重要動向,足以表明此報有人“通天”,表明曹聚仁非同一般的背景。

當時,蔣經國多次從台北飛往金門視察前線。他非常關注來自《南洋商報》的特殊消息。

據徐淡廬回憶說:“1958年9月11日我又陪他(引者注:指曹聚仁)五赴廣州,因氣候關係被阻宿長沙,12日始到。稍停他去港,我留穗,住1月左右,京、穗、港,我作了一個聯絡員,時緊時鬆,有忙有閑。在此期間發表了著名的《告台灣同胞書》,炮擊金門,震動中外,政治風雲時有變幻。”“金門炮戰開始後,毛主席、周總理、陳毅副總理都接見了曹聚仁,讓他趕快回到香港收集海外對金門炮戰的反映。金門炮戰中央派我到廣州,蹲點,派曹聚仁去香港,等待曹聚仁的消息,讓他將消息告訴我,由我打長途給總理辦公室。”

曹聚仁很快又來北京。

10月13日,毛澤東在周恩來、李濟深、張治中、程潛、章士釗陪同下,又一次接見了曹聚仁。毛澤東說:“隻要蔣氏父子能抵製美國,我們可以同他合作。我們讚成保住金門、馬祖,大勢已去,人心動搖,很可能垮。隻要不同美國搞在一起,台、澎、金、馬要整個回來,金、馬部隊不要起義。”周恩來說:“美國企圖以金門、馬祖換台灣、澎湖,我們根本不同他談。台灣抗美就是立功。希望台灣的小三角(注:指蔣介石、陳誠、蔣經國)團結起來。”

10月15日和17日,周恩來總理又兩次接見曹聚仁,托他帶話給蔣經國。

台灣涵碧樓紀念館透露重要信息

我曾多次前往台灣。在國民黨中央黨部,我拜訪了國民黨的黨史研究室。我希望從蔣經國的“大溪檔案”中,查閱曹聚仁的相關檔案。令我驚訝的是,國民黨黨史研究室的研究人員居然不知曹聚仁其人!

其實,這也從一個角度反映出,當年台灣當局對於密使曹聚仁的保密工作十分到位。

2003年1月,我來到日月潭畔,下榻於著名的涵碧樓。

蔣介石非常喜歡日月潭,遊日月潭必住涵碧樓。1949年,蔣介石下令翻新、改建涵碧樓。從此,涵碧樓成為蔣介石的行館。

日月潭旅遊局告訴我,涵碧樓有一個專門的紀念館,收藏蔣介石在涵碧樓的史料。我趕緊回到涵碧樓,希望能夠參觀這個紀念館。我前往涵碧樓總台,這才得知,這個紀念館如今由於乏人問津,“門雖設而常關”。總台小姐笑道,難得還有像先生這樣的人,會對蔣介石仍感興趣。

於是,總台小姐派人打開塵封已久的紀念館,讓我參觀。一進紀念館,迎麵便見到蔣介石、蔣經國在涵碧樓的大幅照片。蔣介石在台灣有10個行館,他最喜歡的行館便是涵碧樓。紀念館裏按照當年的原樣,複原蔣介石在涵碧樓的辦公室。據說,內中的桌椅都是原物,清一色紅木家具。那紅木太師椅上,鋪著大紅繡金緞墊。

我注意到,紀念館裏的檔案透露,1958年8月23日,當毛澤東下令炮轟金門的時候,已經預感到海峽兩岸局勢緊張的蔣介石,正住在涵碧樓思索對策。當金門急報傳到涵碧樓,蔣介石在涵碧樓緊急召開高層會議,商量對策。

在紀念館裏,我的眼睛忽然一亮,因為在那裏見到一個熟悉而富有神秘色彩的名字——曹聚仁!

我在涵碧樓紀念館的《風雲際會涵碧樓——兩岸關係濫觴地》說明詞中,見到這麼一行字:民國四十五年(引者注:即1956年)7月,蔣公親點香港作家曹聚仁前往北京,周恩來在頤和園與曹見麵,提出“第三次國共合作”,“隻要政權統一,其他問題都可以坐下來共同商量安排”的構想。

這說明詞清楚表明,選擇曹聚仁為“密使”,乃是“蔣公親點”。

我在涵碧樓紀念館又見到這麼一段說明詞:民國四十五年(引者注:即1956年)10月3日下午,毛澤東在中南海懷仁堂接見曹聚仁,毛對蔣的態度,已從蔑視轉向容忍,並承認他在中國現代史上的作用,並有“準備和自己的政敵握手”的想法。我還注意到涵碧樓紀念館的說明詞中,有這麼一段不尋常的話:民國五十四年(引者注:即1965年)7月20日,蔣介石、蔣經國父子在涵碧樓,聽取曹密訪北京報告,形成一個與中共關係和平統一中國的談判條款草案,當時稱為“六項條件”。其中第一條即為蔣介石仍為中國國民黨總裁,可攜舊部回大陸,也可以定居在浙江省以外的任何一個省區;北京當時建議以江西廬山做為蔣介石的“湯沐邑”,意即台灣最高長官在中國大陸的起居與辦公之地。所謂“湯沐邑”,原本是周朝的製度,諸侯朝見天子,天子在自己直屬領地上賜以供住宿以及齋戒沐浴的封邑。北京方麵建議給蔣介石以“湯沐邑”,不言而喻,隻有深諳中國文史的毛澤東才會用這樣的特殊語言。

曹聚仁在來台前,曾赴北京,麵見周恩來。周恩來托曹聚仁轉交給蔣介石一封信,信的內容是“一綱四目”。“一綱”:隻要台灣回歸祖國,其他一切問題均按蔣介石意見處理。“四目”:第一,台灣回歸祖國後,除外交必須統一於中央外,台灣所有軍政大事安排等均由蔣介石全權處理。第二,所有台灣軍政及建設費用,不足之數,中央政府撥付。第三,台灣社會改革從緩,待條件成熟,亦尊重蔣介石意見,和台灣各界人民代表進行協商。第四,國共雙方要保證不做破壞對方之事,以利兩黨重新合作。信中,還附有毛澤東寫給蔣介石的一首《臨江仙》詞,內中的“明月依然在,何日彩雲歸”,表明了毛澤東期待蔣介石歸來。

曹聚仁與蔣氏父子在涵碧樓商定了六項條件後,立即返回香港,將談判情況及六項條件報告給了中共中央。應當說,倘若這“六項條件”能夠實現,則中國大陸與台灣在當時便可能實現統一。然而,由於緊接著中國大陸爆發了“文化大革命”,極“左”思潮在中國大陸泛濫,蔣介石對於回歸大陸也產生了懷疑,從此國共秘密談判再度中斷。

我沉醉於美不勝收的涵碧樓,更沉醉於涵碧樓紀念館裏這些曆史瑰寶。

順便提一句,在1965年,徐淡廬奉命出任中華人民共和國駐瑞士大使館擔任首席參讚。在那裏,他秘密會見李宗仁機要秘書程思遠,商定了國民黨政府當年的“代總統”李宗仁先生回國:李宗仁從美國飛往瑞士。經徐淡廬安排,乘坐瑞士航空公司班機,從瑞士蘇黎世起飛,經日內瓦、雅典、貝魯特等地平安到達巴基斯坦卡拉奇機場,轉往中國。

1972年7月23日,曹聚仁因罹患骨癌,病逝於澳門鏡湖醫院,終年七十有二。他的夫人鄧珂雲在側。臨終,曹聚仁曾反複自語:“我有很多話要向毛主席、周總理說。”病故後,周恩來總理特批曹聚仁長女、次子前往澳門奔喪。

在病重之際,曹聚仁曾致函聯絡人費彝民,自稱是“海外哨兵”。據曹聚仁女兒曹雷告訴我,曹聚仁在澳門去世之後,所有涉及兩岸秘密交往的筆記、信件,都被北京方麵派人取走。

在曹聚仁去世後,他的夫人鄧珂雲在曹聚仁的《我與我的世界》一書後記中,隱隱約約寫及他為國共和談奔走的業績:“他終於能為祖國和平統一事業效力而感到自慰。他為此奔走呼號,竭盡全力,直至生命的最終。”

曹聚仁奔走於海峽兩岸,最終未能促成國共第三次合作。對此,當年曾任國務院副秘書長、中央調查部部長的羅青長說:“台灣當局一方麵想摸清共產黨的底,另一方麵又怕被別人知道。當時不是曹聚仁的原因,而是蔣氏父子不可能讓曹聚仁,也不可能讓任何人公開插手,不留文字,這種心理狀態是可以肯定的,蔣氏父子心胸很狹窄。曹聚仁作為兩岸和平統一事業奔波的愛國人士,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後來,在1993年,曹聚仁的同齡人夏衍在《隨筆》雜誌發表《懷曹聚仁》一文,寫出了曹聚仁一生的特點:“他不參加任何黨派,但和左右兩方麵都保持著個人的友誼,都有朋友,雖然愛獨來獨往,但他基本上傾向於進步和革命。”也正因為他“獨來獨往”,又在海峽兩岸領導層中保持“個人的友誼”,所以他成了穿梭於兩岸的頗為恰當的牽線人。

1998年7月23日,曹聚仁先生的骨灰安葬於上海青浦福壽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