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22日,我應邀出席了在台北台灣師範大學舉行的梁實秋故居開幕典禮暨梁實秋國際學術研討會,並向會議提交了論文《一個大陸作家眼中的梁實秋》。
從“毛選”一條注釋說起
1991年夏日,我因事去京,梁實秋的長女梁文茜來看我。她剛坐下來,便問我:“新版《毛選》你看了沒有?關於我父親的注釋改了!”那興奮之情,可見一斑。
《毛選》,也就是中國大陸人所皆知的《毛澤東選集》,發行量之眾、影響之大,別的著作望塵莫及。在1953年所印《毛澤東選集》第三卷《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一文的注釋中,這樣提及梁實秋:“梁實秋是反革命的國家社會黨的黨員。他在長時期中宣傳美國反動資產階級的文藝思想,堅持反對革命,咒罵革命文藝。”
雖說隻是一本書中的一條注釋而已,但是以《毛澤東選集》的權威性,那注釋又出自“中共中央毛澤東選集出版委員會”之手,無疑如同一紙最高法庭的宣判書,給梁實秋定了“案”。從此,梁實秋在中國大陸便臭名昭著,他在北京的長女也為此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那時候,梁實秋的作品在中國大陸絕跡。人們除了在學習《毛澤東選集》時從那條注釋中知道有那個“反革命”的梁實秋之外,便是從中學語文課本中魯迅的雜文知道有那麼個“‘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梁實秋。
新近出版的《毛澤東選集》第二版,重寫了梁實秋條目,筆調變得客觀:“梁實秋(1903—1987),北京人,新月社主要成員,先後在複旦大學、北京大學等校任教。曾寫過一些文藝評論,長時期致力於文學翻譯工作和散文的寫作。魯迅對梁實秋的批評,見《三閑集·新月社批評家的任務》、《二心集·‘硬評’與‘文學的階級性’等文》。”
據梁實秋長女稱,為了定這條注釋,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曾幾度向她征求過意見。後來我在訪問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時,他們也談及《毛澤東選集》新版的注釋經過極為慎重、反複字斟句酌才最後改定。
《毛澤東選集》注釋之改,表明大陸官方對於梁實秋作出了不同於以往的評價。四卷本的《梁實秋散文》用簡體漢字印刷,堂而皇之出現在大陸各新華書店,而且成了暢銷書。至於大陸各出版社自行編印的五花八門的梁實秋著作,如《梁實秋散文選》、《雅舍菁華》、《梁實秋懷人叢錄》、《梁實秋讀書劄記》等等,也充斥坊間。至於內部翻印的梁實秋主編的《遠東英漢大辭典》,即便在痛罵他為“乏走狗”的“文革”歲月,依然在大陸流行。
梁實秋在海峽兩岸都稱得上“名人”,可是反差卻頗大:1987年11月3日梁實秋在台北謝世時,台灣各報以整版篇幅刊載悼念文章,譽之為“國寶級作家”、“文學宗師”。海峽此岸,如上所述,梁實秋一度等同於“反革命”。其實,對於梁實秋的評價,一味推崇大可不必,一口否定更不應該。兩種極端均不足取。眼下,已是到了可以對他進行一番實事求是的公允的評價的時候了。
從事業上看梁實秋
梁實秋兼具三種身份,即學者、文學翻譯家、作家。此外,還可以加上一個:半個文學評論家。
作為學者來說,梁實秋的功底是紮實的。他1923年畢業於清華大學後,赴美科羅拉多大學、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學西洋文學,打下很好的基礎。此後他執教40年。晚年,由台灣協誌工業美書出版股份有限公司印行的他的《英國文學史》(分三卷,近200萬字)和與之配套的《英國文學選》(也分三卷,近200萬字),可以說是他畢生致力於英國文學教學、研究的學術最高成就。另外,由他主編的一係列遠東英漢辭典及數十種英語教科書,也是他的學術重要成就。他因此博得台灣“三大英文教授”之一的稱譽,是名副其實的。他的治學態度也是嚴謹的。盡管有人指出他主編的《遠東英漢大辭典》有大量訛誤,連批評者也承認,那隻是這位“大主編”無暇細顧辭典編撰工作而已,不是他“徒有虛名”。
作為文學翻譯家而言,他在中國譯界矗立起一座豐碑,那便是以37年的時光,獨力完成《莎士比亞全集》的翻譯工作。就譯文品質而言,是第一流的。這部巨著的獨力譯出,為他作為第一流的文學翻譯家一錘定音,同時也充分顯示了他的超人的毅力、埋頭苦幹的精神。他與海峽彼岸的傅雷旗鼓相當,成為兩岸譯界兩巨子。
作為作家而論,他足以進入中國當代散文高手之列。他的散文代表作是《雅舍小品》。他從1939年入蜀居於北碚“雅舍”開始寫“雅舍小品”,當年出了第一集,收34篇。此後,在1973年出續集,收33篇;1982年出第三集,收37篇;1986年出第四集,收40篇。同年由台灣正中書局印出合訂本,共收小品143篇。此外,他還寫過許多散文,但他對“雅舍小品”特別偏愛,自以為稍差的,便不入《雅舍小品》。因此,《雅舍小品》可以說是梁實秋散文的“精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