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了?全部?包括他的許諾,他的失信,包括她追隨他躍入斷崖,他與她在一起的一切,她。。。全部都忘了?
[你為什麼那麼驚訝,我不應該忘了對嗎?]
燕亭陰回過神,那一對無辜的眼神正落在他臉上,像急於求知的嬰孩。
牽出一抹黯然的笑顏,隨之取代的是一聲長長的歎息,無奈中憑添微微的釋然。
[不,那些事,忘了也好。]至少,現在的她看起來幸福多了,眉眼間填滿了快樂的神采,白山的道姑對她定是異常疼寵,這樣就好。。。
慕燕托著腮看著麵前依稀帶著熟悉感覺的人,一邊看一邊皺起了眉頭,忽而眉梢一展,兩蹦三跳地衝過去,一張小臉蛋上又掛滿了討喜的笑容。
[你認識我?對不對?那。。。我以前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裏?對了!你是我什麼人?]
一股腦兒問出口,也不管人家能聽進去多少!其實她也不是很急於知道自己的身世,隻是姑姑們總是言語閃避,倒惹出她一點好奇。
燕亭陰抿嘴露出一抹淺笑。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聒噪,像隻小喜鵲一樣,就算他不開口也能自個兒說上半天。。。
[你叫雨柳盼,是洛陽雨府的大小姐。。。]
[雨柳盼?雨府?]慕燕想了想,洛陽哪裏有個雨府?恩?難不成是姑姑她們言語隱晦談著的那個?[那個雨府不是兩年前被一把火燒光了嗎?]
[你知道?]她下過白山嗎?
[姑姑們透露出來的,雖然是無意間透露的。]哦。。。難怪,姑姑們堅持不提及她的身世,原來怕她知道自己家被燒了難過。。。可是她一點都沒感覺也!
[既然被燒了就沒雨府了,我慕燕還是慕燕,我比較中意自個兒取的名字!你叫什麼?到底是我哪房親戚?]眼前這個身懷絕世武功的家夥怎麼看也不像做長工的!
[燕亭陰,名義上,我算是你的兄長。]柳盼就該這種反應,那個家沒有她的牽掛,隻有他們痛苦的回憶,所以他把那些燒幹毀盡,不是恨,這是雨府欠他的!討回來,再無瓜葛!
[名義上?]慕燕不解,兄弟姐妹還有名義上的嗎?難不成她跟他結拜?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哦。。。]她大概懂了。
燕亭陰見她沒再追問,也就打住聲音,附下頭仔細觀察一別六年未見的小人。初見時的震撼已經緩緩褪去,隨之而起地是說不清的疑惑夾雜著慶幸的寬慰。她,並不像外表顯示的那般一點沒變,兒時的愁苦滋味已在眉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自信,心頭也暗自欣喜白山的道姑們會如此看重她,循環在體內生生不息的深厚內力顯而盡得白山真傳。難怪先前追不到她的身影,能把氣息消掩至此,不是頭魁也算好手!
想到這兒,燕亭陰露出讚賞的笑容,原本,他是期望尋回她後用盡一生好好守著護著,他以為會看到一個嬌嬌柔柔的弱質女子,怎料這丫頭卻比以前更加強悍,身心兩麵都完全擺脫了脆弱的陰影。也罷!他一直擔心柳盼會像她娘一樣體弱多病,這樣一來,倒是免了無謂的擔心。
[屋外說話,累!咱們先進房裏,讓我這個作妹子的泡壺好茶孝敬大哥,就當見麵禮!]慕燕倒大方的很,一聲[大哥]叫得中氣十足。
聽到她的稱呼,燕亭陰直覺得排斥起來,[叫我的名字!]大哥?他根本沒意思作她的兄長!
[好好!亭陰哥就亭陰哥。]發現被喚的人身子一震,慕燕聳了聳肩。心想大概以前自個兒就這麼稱呼著的吧。
[你。。。不懷疑?]這孩子是那麼容易相信別人的人嗎?
[懷疑?懷疑你說的話嗎?]原本正準備領路進房的慕燕,一聽見這話立刻轉過身來,小臉上一幅好笑的神情,[亭陰哥你——武功絕頂,穿的都是上好布料,容貌如花,像你這樣的人有必要說謊騙我嗎?特別是這事兒,你的眼睛可不像在說謊哦。]
[。。。。。。]燕亭陰一時間哽住了聲音,意識到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的確,這孩子不是當年習慣忍受的柳盼,這麼些年下來,該學會自己判斷是非曲直了。
慕燕看他不說話,當他一時不習慣,不知道該怎麼叫她,於是熱絡道,[你就叫我燕兒好了,姑姑們都這麼喚我。來阿,咱們快進屋裏吧,你有頭巾當披風,我可覺著有點涼。]
說完,頭一扭,朝屋裏蹦去,理所當然認為後麵的人鐵定會跟著一起。
這樣真的無礙嗎?雖說柳盼,不,該叫燕兒才對,她舍了這個名字就表示世界上再也沒有雨家的大小姐,取而代之的是自由的慕燕。。。慕燕。。。
燕亭陰低喃著這個名字,心頭泛起層層漣漪,就在恍神的當兒,慕燕已經快跳進屋門裏了。他暫收心神隨了過去。
雖然在這樣的時間確實不該和一個姑娘孤處一室,怕是壞了女兒家的名聲,但是——去他的!壞了就壞了,或許更稱他的意!
好濃鬱的藥香。一進門就見慕燕把小行李包解開,拿出裏麵的藥草說要泡茶,就徑自窩到屏風裏頭去了。
燕亭陰扶正椅子倚坐在桌旁——方才來過人了吧?連座椅都沒合好,顯然是有什麼事匆忙出去所致。環顧四周,這兒的陳設簡單卻不顯漏氣,以華叔和華夫人大而化之的個性,確是不會在修飾上下多餘功夫。進城後也在路上或府裏遇到不少應邀前來參賽的江湖人士,多是行頭齊全,有些山莊公子,甚至雇轎把家中被褥錦帳給駝來了,最少的也還帶幾件換洗衣物。像他這樣一身輕便的倒也不多。再看看這間屋子,若是一般人闖進來還以為裏麵沒人居住呢。燕兒這丫頭怎的不像其他女孩一樣多帶些隨身物,看她那個小包袱裏全是一等一的藥草,連件可以添加的衣服也沒有,難怪會杵在外邊兒叫冷。
眼角瞥到慕燕在屏風那頭篩泡藥草,單薄的身子微微發顫,突然記起她的體質生來就懼寒。眉心簇了起來。
呼呼。。。終於泡好了!這可是用來賄賂素素那小茶精的新品。除了素素還沒人享過呢!不過,剛認的親又有不同,所以自個兒在裏麵加了鳳尾草代替芍藥露,雖少了甘味卻澀香怡人,亭陰哥一定喜歡!
慕燕麵露負氣地捧著杯盤走出來,轉瞬肩上就多了一件暗白色的織錦頭巾,心頭一卻。抬眼看向站在麵前的人,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看出她的瑟縮是因為涼氣所致嗎?
慕燕小心翼翼地將茶盤放在桌上。
還是。。。他原本就知道她的體質畏寒?
翻起扣在盤上的石杯,托壺倒了茶捧上前。
[亭陰哥,這是我自己鑽研出來的新藥茶,你試試看!]
似曾相識的情景不僅讓燕亭陰屏住了氣息,連慕燕都僵住了伸出去的手臂。
——這是怎麼了?為何僅僅這麼一個動作,感覺很久。。。很久以前做了許多次。。。麵對同樣的一個人。
當燕亭陰接過石杯的一瞬間,竟令她牽出一抹酸意,似乎等了,盼了一輩子,就是為了這一刻。
他說是她名義上的兄長,他們沒有絲毫血緣關係,他尋到她的客房裏,他表現出的激動難抑,他們就算沒有血緣,也該是感情很好的兄妹,可是。。。單單隻是以前感情很好的兄長,會令她有這樣悵然若失的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