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赫連帛仁麵上一絲往日的溫和都不見,盯過來的眼神竟是冷冽如冰,寶兒從未見父皇對自己這樣嚴厲過,不由得楞了神,下意識退了兩步,不敢與父皇對視,卻張了張嘴也終是啞啞喚出了“父皇”二字。
赫連帛仁卻並不曾因愛子謹小慎微的動作而稍有緩解,麵色更是寒意凝重,“赫連靜揚,你方才說的那些話卻是從哪裏聽來的?”聽著這滿是怒意的問話,寶兒背上一凜,怯怯地望了他的父皇,“隻是,隻是宮人們私下傳遞的,皇兒也是無意間聽到的。”
赫連帛仁冷笑道,“宮裏頭竟然都是這些搬弄是非的小人了!你倒說說,究竟是什麼人在說這些瘋話?”又朝寶兒逼近了兩步,肅聲問道,“是你的‘寶慶殿”還是你母後的“鳳儀宮”?”他自是知曉寶兒平素不過是這兩個地方走動,若聽得這樣的話也無非是自這兩處的宮人那兒得來。
這是往日最疼愛自己的父皇,可如今卻是陌生人一般,那眼中的怒意和嚴峻叫人心頭著慌,也是更見疏離!寶兒心底也隨之一寒,竟是冷靜了許多,也便盯著眼前威嚴的男人,“父皇,皇兒不過是聽得一兩句閑言碎語,您又何必如此動怒?您說過‘清者自清’,此刻為何又要這般刻意尋究?莫非宮人所言竟真是觸動了什麼?”
赫連帛仁聽著這話自是怒不可遏,揚手一掌摑在寶兒臉頰上,喝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這是他第二次動手打他最寵愛的皇子,若說不心疼那也便枉為人父了,隻是這個孩子竟是說了這番話來,莫非在他眼中父皇是如此不堪?!
“皇兄!”手掌落在寶兒稚嫩臉頰的同時,一旁的赫連徽墨急急出聲,卻也阻不了那盛怒的父親打落的耳光。他立即去看寶兒的臉,正要伸手卻被寶兒猛地一揮,便是要遠遠推開他,隻是力道和距離未曾掌握好,手指揮在了赫連徽墨的眼睛上,便是一痛。
“徽墨!”赫連帛仁見了這個哪有不更加惱火的,狠狠瞪了寶兒一眼,忙上前去瞧赫連徽墨的眼睛,倒碰得不是很重,稍微有些紅罷了,隻是猶不放心,輕輕撫去,卻是要細細瞧個清楚才安心。
寶兒咬著牙,拳頭握得極緊,因用著力指結竟是泛了白。在他的麵前,他的父皇容色和藹,輕柔伸手為那個貌美到極致的十一皇叔查看著傷勢。他們離得那般近,風將他們的發絲輕輕糾結在一起。大約是血親的緣故,雖是輪廓並不相同,眉目中的神韻卻驚人相似,隻是,父皇眼中的脈脈溫情停留在那個美麗的少年身上,這卻是能深深刺傷人!
指甲狠狠掐入自己的掌心,牙不自覺咬上了唇,卻是破了流了血也不自知。原來她們說的都是真的,父皇喜歡著的,是這個仿若謫仙的少年!
心頭便是一陣厭惡,就是麵前的人再美麗也是厭惡!就是那是自己的父皇也厭惡!寶兒後退著,搖著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親密的二人,忽而轉身拔腿跑了起來。他不要看到他們,他隻想要原來的父皇!父皇在他心中本是神一樣的人物,溫和有禮而不失威嚴,才情韜略又無人能及,他也是那般溫柔慈愛,會抱起他柔聲問他整日做過些什麼,或是,替他抹去馬虎中留在臉上的墨汁。
那樣的一個男人,才是天瑞王朝的皇帝,他的父親!
見到寶兒這般奔去,赫連徽墨稍稍後退一些,斂目凝望那孩子遠去的背影,輕聲道,“皇兄,寶兒受了這樣的委屈,必是難過,您是不是去瞧瞧他?”赫連帛仁卻不以為意,“不必理會他,不過鬧點小脾氣,不消半日也便好了。”又瞧了瞧他的眼睛,聲音柔了許多,“今日似乎你才是最受委屈的人,那種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以色事人”麼?這話想是已經宮中處處皆知,便是苦笑,“三個月不曾出‘安寧閣’,卻是依舊避不開是非。”
赫連帛仁扳過他的身子,手上帶著些力,這力道剛剛好,不會重不會輕,牢牢按在他的肩膀上,出人意料地便讓人安了心。瞧他的模樣是要說話的,卻是稍一猶疑,便拉了他走出“濯纓水榭”。
“皇兄要帶徽墨去哪裏?”赫連徽墨不知他這麼急躁地行走是為了什麼,又要去哪裏,他本不是這麼一個暴躁不安的人。
赫連帛仁卻並未答他,一路上行走的速度極快,直到了“鳳儀宮”才停了下來。門前的內侍見到二人,忙是上前行禮,“皇上萬福,十一王爺萬福!”赫連帛仁卻不理會他們,徑自帶了赫連徽墨進了裏麵。
皇後日常起居並不在正殿裏,而是在東北偏殿暖閣裏。皇後素來怕冷,雖已到了四月,仍是須得殿內暖意融融方可。此刻也不過是倚在鋪了百蝶穿花錦褥的軟榻上翻幾頁詩詞,雲裳在旁伺候著也說些閑話。
赫連帛仁踏進偏殿的那一刻,駭得皇後手頭的詩本落了地,忙是起身由著同樣有些慌亂的雲裳替她穿上鞋子,偏是手忙腳亂地提及不上,恨得她不由瞪了雲裳一眼,也隻得跌跌撞撞前來見禮,“臣妾見過皇上!怎麼皇上忽然就來了?”赫連帛仁素來節製,除非事先安排,否則並不輕易在後宮諸房流連,因此此番見了他過來卻是叫人驚喜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