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內侍迎光瞧去,俱是一驚,忙前來行跪禮,“皇上萬福!”赫連帛仁未曾理會他們,隻往裏走了幾步,見到竹榻上沒了聲息的人,眉頭輕輕蹙了起來,卻不言語。先前推了門的相海見這般情形,便朝地上二人努努嘴,那二人會意,悄悄退了出去。
赫連帛仁知那兩人退了,便是又往竹榻走去。相海卻趕忙攔在了他身前,輕聲說道,“皇上,凶刑而亡者多有不吉,還是別瞧了。”赫連帛仁不以為意,目光越過麵前的相海,沉聲說道,“凶刑又如何?這宮城裏麵死得比這淒楚的隻怕更多!若說不吉,朕豈不是要步步為營?”相海聞言不敢再多語,隻得垂手退至一邊。
赫連帛仁上前去瞧,隻見她根根指甲劈叉碎裂,點點殘片陷入竹條紋路間。因是奮力掙紮,有幾片甲蓋竟是整個兒掀開了,露出指肉。碎片嵌入肉內,染得滿指都是血,滴滴褚紅間於青色蒼竹絲條,竟是觸目驚心。不必再瞧她青紫麵顏,也便知這悶斃之刑殘酷至極。
他四五歲上,父皇還是誠親王,皇祖父身染重疾卻遲遲未下詔立儲,於是奪嫡之亂始於後宮。彼時宮內妃嬪勢力割據,與外臣勾結甚廣,每一勢自擁立本係親王,處心積慮尋他人之長短借以打壓迫害。一時皇祖父十二子所餘不過是誠親王、寶親王、禮親王、睿親王四人。因誠、寶二親王乃同母所出,也更占了先機,皇祖父病逝後,終是父皇登基承接大統。
隻是仍記得,父皇帶他去與皇祖父請安,屢屢見到自那東北角門有人抬出蘆席卷裹的屍首。年幼不知畏,偷偷自父皇身邊溜開去瞧,遠遠跟著。卻是那一日抬屍首的小內侍失了手,邁過門檻的時候腳下一絆,蘆席中的屍首便滑落了大半出來。定睛一瞧,竟是一張青紫發烏,睜子爆裂的臉,而細細辨認去,才勉強瞧出那是皇祖父的寵妃敏昭容。
敏昭容算得上是皇祖父後妃中數一數二的美人兒,生來自有幽幽體香,真真是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的絕色,任是哪個都難料到如今這般猙獰可怖的亡者竟是那受盡榮寵千嬌百媚的敏昭容!
喉中哽哽,開口欲驚呼開來,卻自身後被人捂住了嘴,耳畔隨即傳來低沉聲音,是父皇。“帛仁,不許叫!這不是咱們該看到的,不該看到的東西,就當沒有看到!明白麼?”驚恐中仍是拚命點了頭。捂在嘴上的手鬆了,他回身看著父皇,父皇微微一笑,那種笑容他瞧不出什麼心意來,隻覺得內中愈發不安。可是父皇卻伸手將他抱了起來,絕無一絲猶疑繼續往物華宮而去。父皇抱著他踏上玉石殿階,定定站在風裏頭,好一會兒才柔聲說道,“帛仁不要怕,怕了就不配做赫連皇族的男兒了。”那時雖不甚明白父皇言中深意,卻是堅定地點了頭。
微微闔上雙目,赫連帛仁氣息有一絲亂,麵色愈見凝重。相海在旁欲上前相詢又不敢妄動,隻得巴巴兒朝門外望去,一望之下,即刻上前行禮,“太後萬福!”立於門外的太後冷冷一笑,重蓮團花的寬袖甩開,徑自進得裏間,朝赫連帛仁說道,“皇帝此刻不是該在文德殿會見諸王麼?怎麼倒得空到慈憫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