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角滑落一滴汗珠,身子透了些許寒意,他淡淡蹙了眉,裹了裹罩衫,咬牙捺著。前次毒發之後境況更是不佳,便是高熱褪了,仍是時不時體乏力虛。眼下還可仗著自己一身功夫堪堪撐著,隻是這般為“鉤吻”蠶食,想必無須多少時日便到頭了。
想著,眉頭越發緊了些。
“王爺,‘近水月閣’到了。”小內侍在前頭輕聲喚道。
死死抿著的唇鬆開了,赫連徽墨理了理罩衫,緩步出得輿外,卻正見到個火紅身影亦是自前頭肩輿出來。
那人原是披了件赤地四合如意的罩衫,開了大衽,露出好一片肌膚,長發高高挑起,以珊瑚華寶簪鬆鬆綰著,絲絲縷縷的散發在白膩的頸間愈發顯得碧青若染。但見他笑吟吟迎來,眼角的朱砂梅花殷紅如血。
“十一,原來你也晚了?正好,咱們一同進去,免得三哥單罵我一個。”說著話已伸手把住了赫連徽墨的手臂,一觸之下,又挑了眉,詫異問道,“怎麼瘦成這樣?”一臉關懷之下,手上又加了些力去揉捏。
赫連徽墨心下不耐,卻是微微一笑,抽了自個兒的手出來,“六皇兄,天氣熱了,清減一些也並沒什麼稀奇的。”
“說得也是。不過,小十一啊,你也真是個心狠的孩子呢。”赫連麟兮嘻嘻笑著,豔若桃李的麵龐上帶了三分戲謔。“我聽說三哥給你賜婚了,隻是你把那姑娘隨手推了出去,弄得人家顏麵盡失。——咱們天瑞的規矩是,定親的女兒家若遭了遺棄,便隻得一輩子望門了。”
“六皇兄說的是定親的女兒家,這又不同了。”赫連徽墨亦是笑著,又上前攜了赫連麟兮的手,柔聲說道,“正是這個要請六皇兄替徽墨跟皇兄說說呢,徽墨這副模樣,都料不到哪一日便不在了——何必去耽誤人家?”
“喪氣話!”赫連麟兮垂目瞧著那隻攜著自己的手,雪白晶瑩的肌膚自然極美,隻是全透著寒氣,又及他的容色,也便瞧出清麗之下些許的虛弱,“你身子骨倒是弱些,又中了毒,難免及不上往日的神氣。三哥最是疼你,怎麼都不會看你毒發的,你且等著他替你尋來解藥罷。”
赫連徽墨抬眼望著赫連麟兮,他這般說話聽著倒是關切,若不知他的為人,隻怕也是要動容的,可是——這位六王爺說著也好,笑著也罷,卻是一星半點皆不可信。
“話要說回來了,鎮國監理使位至極品,這其中如何量衡,隻怕又是一筆賬了。”赫連麟兮明麗雙眸含著笑,話音兒又軟,著實叫人難將這話和嘲諷相連,偏他便是夾槍帶棒地說了出來。
“六皇兄,徽墨上任不過十餘日,病了倒有八九日,著實不堪當此重任。”赫連徽墨唇邊浮起一抹笑,攜著赫連麟兮的手輕輕握起,倒是多了幾分親昵。
赫連麟兮眯著眼,伸了手往他頰上捏了兩把,笑道,“偏要人把話說明了你才不會這般假門假事?你倒是多半不去處理政務,隻是,去了便將樁樁件件都處置得極為妥當。先前三公六部都看你不過,三天兩頭上書諫言,眼下一瞧,哪個對你不服?”
說著拉了他往近水月閣裏頭走,又道,“你可是知道的,廉雲澗那老頭最是有根基的,許多人瞧他行事奪勢。這不,昨兒我遇到他,他對你可是連連稱讚,說你仁厚清正,又有決斷,正是難得,還說三哥有你在側,可謂如虎添翼。那老頭這麼誇人我可是頭一回見呢!”
赫連徽墨淺笑,說道,“六皇兄可別拿這話臊我了,我正被那些國家大事折騰得頭昏腦脹,哪裏有什麼清正決斷?不過是依了皇兄的教誨行事罷了。”
赫連麟兮隻管笑著,與他繞過回廊彎處,卻把手肘一碰,低聲笑道,“我就說三哥叫咱們過來不會是簡簡單單賞花宴請,你瞧——”
赫連徽墨望了過去,水閣之上,赫連帛仁與赫連璟宇開局對弈,赫連洛軒與赫連子寒在旁觀戰,卻是赫連莫懾獨自一人執了碧玉纏枝壺,在欄旁自斟自飲。
隻這些並非赫連麟兮所言蹊蹺之處——
那西側的臨風欄旁,蓼藍祥雲紗微微曳動,一個身著銀紅襦裙,梳著瑤台髻的少女憑欄遠眺,隻一眼,赫連徽墨便是心頭一窒。
那少女似是覺出有人望過來,緩緩轉了身子,但見她眉間翠鈿晶點閃閃,光華過人,眸色卻極淡,仿若無所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