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三哥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呢。”赫連麟兮低聲耳語一般,聽著也無不妥,隻在赫連徽墨耳中卻沒得煩躁了幾分。強捺心意,他緩步而上,麵上的微笑如春風拂來,“皇兄,徽墨來遲了。”
赫連帛仁此刻正吃掉赫連璟宇一子,可謂絕處逢生,心情自是大好,抬眼望了姍姍行及的二人,笑道,“可是知道來遲了,你們倒自己說罷,是認打還是認罰?”
赫連徽墨笑意猶盛,眉眼暖了幾分,“認打當如何?認罰又如何?”說話間對那臨風欄旁的少女竟是視若無睹。噙笑立於一旁的赫連麟兮雙眸悄然流轉,自然將這份情境瞧了個分明。又及赫連帛仁,見他談笑如常,便嬉笑道,“三哥你可別急著罰咱們,隻問您今兒叫來這麼一位俏生生的小姑娘又是為了哪般?”
“偏你耐不住性子!旁人都不問,隻你心急!”赫連帛仁不緊不慢落了子,才又抬頭對那少女說道,“好歹人都齊了。你過來,朕替你引見幾位皇兄。”
那少女依言自眾人麵前過來,卻是頷首不言,隻靜靜站在赫連帛仁身邊。赫連帛仁溫和一笑,說道,“不必拘束,都是你的皇兄,自家人。”說到皇兄二字,他的聲音沉了些許,眼中若有所思。
“這是你四皇兄赫連璟宇,那是你六皇兄赫連麟兮。”他恰如長兄一般和顏悅色,一一道來,那少女咬了唇,逐一拜過,臉色卻越發蒼白起來。
赫連帛仁眼神望到赫連徽墨,頓了頓,指間黑子慢慢兒翻轉著,墨玉精雕的棋子泛起一道若有若無的光彩。“這是——你十一皇兄赫連徽墨!”沉穩的語調本是平常,卻見那少女肩頭一顫,驀然抬頭,現出張慘淡慌亂的臉。
赫連徽墨豈能不知她心頭所亂?
心神所依的女子唯她一人,卻偏偏是天瑞的滄海遺珠。
暮蓮!暮蓮!心頭縈繞不斷便是她的名字,明明已決意舍棄,為何此時此刻又由不得他?
心口的傷痕抽痛起來,刀剮一般,每一絲切膚之痛似將渾身的氣力耗去。
輕輕納息,赫連徽墨唇角微微的笑並未褪去,隻一雙淺琥珀色的眸子深了些許,抬了手,接過赫連洛軒遞來的青花蓋鍾,笑道,“皇兄,她果然便是十六姑姑的骨血?”
赫連帛仁指間棋子翻轉為正,穩穩落下,說道,“朕特派人去了江南打探,暮蓮正是十六姑姑的血脈。——雖說十六姑姑早年離宮,宗族中亦有提過將她宗籍革去的,隻是,她到底是父皇一母同胞的皇妹,與旁人又是不同。”
前朝十六公主赫連雅書與禦前侍衛莫臨意私定終身,竟精心布了局,雙雙逃逸。此事自然損了皇族顏麵,隻在民間倒成了一段佳話。皇族雖多番打探尋訪,皆不得所蹤,清城之亂後先帝身心俱疲,便更少了這份心,自此這位公主流落何方便鮮有人問津。孰料今日宮城之內卻偏偏尋到了十六公主的女兒。
“若是父皇得知皇兄你尋得十六姑姑的血脈,心中自是慰藉。”赫連洛軒淡淡打量了一番暮蓮,見她容貌清雅,倒是一笑,“這位皇妹相貌雖不十分像十六姑姑,勝在神似。乍瞧去倒像是當年十六姑姑領著咱們在暉落靜流放蓮花燈的模樣。”
二十四年前,上元燈節,大雪紛飛。華裝少女身著淺紫團雲紋織錦袍,紫羅蘭撒花大褶裙,攏著絳紫羽緞鬥篷,足踏灰紫鹿皮靴,一把如雲秀發像男孩兒一樣高高挑束,單用紫晶石的華勝點在額間,愈發顯出眉目俊秀。
當年銀裝素裹的夜晚,赫連雅書手執蓮花燈,輕輕湊過身子往暉落靜流放落,目及燈去,眸子晶亮動人。
赫連洛軒愛那透著熱的眼神,在她身旁蹲下,亦是放落自己手中的蓮花燈,問道,“十六姑姑,你在瞧什麼?”
回眸清笑,赫連雅書拂下風雪罩,潔白雪花落在她墨色若染的秀發上,也落在了她明朗的笑容上,“我在瞧蓮花燈去的方向,那邊兒,天地更廣闊,也更自在。”
“可是,咱們宮裏才是最尊貴的地方啊,世上有什麼是宮裏沒有的呢?”
“這裏是有旁人不可估量的尊貴。”赫連雅書笑著,“可是——它也有它不能容納的......”她輕輕撫過赫連洛軒發間的雪花兒,站了起來,鹿皮短靴在雪地上印上了幾個淺淺腳印,“比如,去想去的地方。”她的笑顏將漫天飛雪燒燙了——
也便是這樣的女子才會毅然舍棄榮華隨著心上人遠走他鄉罷!
“暮蓮既是十六姑姑的女兒,自然也是咱們天瑞的金枝玉葉,朕想著給她賜號‘蓮華’,你們覺得如何?”赫連帛仁自然記得當年十六姑姑的模樣,聽了赫連洛軒提及,心念倒是一動。隻是這號竟和當日赫連徽墨初次見得暮蓮時說的一樣,兩人便是觸及心事,皆是不語。
“這個極好,倒和皇妹的氣度合了。”卻聽得赫連麟兮軟綿綿說來,人已走到閣中石桌旁,才坐下,便有宮人奉上茶果酒水。他隻揀了雙鯉騰躍花樣兒的錫壺,倒出一杯來,見是桂花惠泉釀,飲了一口,笑道,“知道預備這個,可該賞!”他素來不飲冷酒,也不喜燒烈過甚,便屬惠泉釀最合脾胃,又要溫得恰到好處,過燙則酸,過冷則寒,諸般伺候得當倒也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