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1 / 2)

“啪——”又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白光耀過小樓,將那人的臉照了個透亮。

那是一張肉紅的麵孔,經絡血脈橫陳,像剛被人扒去了麵皮。然而仔細瞧去,才能發覺在血脈之上覆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皮,約莫是這般薄弱的皮抵擋不住外界的侵襲,臉頰額頭各處皆有傷口,結著硬痂。

這豈是人麵,雷閃打過,狀似妖魔。

赫連徽墨過去扶住他,輕聲道,“舅舅,變天了也不多加件衣裳?寒氣入侵怎麼調理得好身子?”那人又咳了幾聲,勉強說道,“你倒不怪我多事,給白倏羽下了藥?”

“舅舅您自然是有考量的,徽墨怎麼會怪您。隻是——白耀陽恐怕不能容忍。”赫連徽墨麵色沉靜,不經意瞥了伏在案上的白倏羽一眼。那人也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話音帶著點兒冷意,“這也是不得已的,白耀陽和他們家旁人不同,心思可沒有你想的那般純正,他麵上是答應助咱們,誰知道私心裏又有什麼打算?扣下他的獨子,他總要忌憚幾分。”

赫連徽墨微微笑著,不作聲。那人又緩緩說道,“況且——你不覺得你和他走得太近,反而忘記了自己該做什麼?”

此話一出,赫連徽墨手一顫,“舅舅——”

“不必解釋。本來我可以不在這個場合扣下他,但是為了絕他對你的情誼,唯有如此才是上策。”那人本是咳嗽氣滯,說到這裏語氣竟淩厲了起來,一雙眼分明地望著赫連徽墨,那本是一雙清澈明淨的眸,隻在這脫了皮的臉上,反現出猙獰來。

赫連徽墨低了頭,心裏繃得極緊。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卻被舅舅捧了起來,舅舅這時又溫柔地替他揀去嵌在皮肉中的晶石,恐怖至極的麵孔看得出明明白白的深情厚意。

尚記得小時候第一次見到舅舅,雖然他帶著輕紗鬥笠,還是在風拂起的時候看到那張麵孔,那時候他的臉還是新傷,細薄的皮還沒有長全,到處都是血淋淋的。不懂事的他當時就嚇哭了,之後很長時間他再也沒有見過舅舅,到少年時,舅舅才慢慢肯見他,也總是遠遠的。

可是,舅舅對他,是真心實意的好。母後說過,這個世上,唯有舅舅不會背叛和傷害他們。

“舅舅,徽墨明白,是徽墨太過意氣用事。”

“眼下,縱烈,白家,樓梓歌的勢力都在咱們的棋盤上,想必赫連帛仁料不到你為他清除盤根錯節的朝堂障礙才是真正合了咱們的意。”

赫連徽墨慢慢綻開了一個笑,覺出背心有汗意,手心卻冰冷,便輕聲說道,“舅舅,白倏羽性情剛烈,強扣恐怕沒那麼容易。”

“你不用擔心。你啊,就是牽掛太多,舅舅隻希望你之後能將這些宮裏宮外不相幹的人和事都忘記。舉事待發,這正是關鍵時刻。”

話裏暗指哪些赫連徽墨怎會不明白,一陣風雨卷著熊熊焰氣撲到人身上,幾乎燒燙了半張臉,氣息也不穩起來。“舅舅的意思徽墨明白——火光太強了,徽墨先退下了。”

看著赫連徽墨不穩的步態,那張形如鬼魅的臉現出一絲不忍,他還是這般怕火,還是這般怕夏日雨夜,當年那場火,真正是燒毀了他的一切。

“轟——”沉悶的雨雷埋在雲層下,一道閃電劈開了宮城深處的一株朽木,巨大幹枯的枝幹轟然倒地,驚起了旁邊廢殿中的烏鴉,黑色的鳥呱呱怪叫著衝出殿宇,暴雨驚閃悶雷中的鳥群四處撲閃,看來詭異十分。

幾頭鳥無處可飛,直往殿宇的匾額上鑽,匾額有年頭了,早先就朽透了,鳥群一撲,“蓬”一聲掉在了地上,裂成了幾塊。原本蒙塵的幾個大字在暴雨洗刷下漸漸現出了本來麵目,鎏金的字跡金印仍在,隻是褪色不少,露出銅色,卻也依然看得清清楚楚——天寶宮。

赫連徽墨慢慢走到匾額前,望著那幾個大字,蒼白的臉上雨水不斷往下衝,眼睛卻紅了。他蹲下身,伸手撫摩鏽跡斑斑的字跡,在匾額上,還有焚燒過的痕跡,再抬頭望整個大殿,四處都是焦黑,殘斷的柱子坍塌在大殿前,似乎到了今日還能聞到火焰卷過木料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