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他小哥,聽起來比別人多了那麼幾分親昵。但實際上他一點也不小,她七歲那年,他已經十七歲了。
七歲的她,被爸爸送到了爺爺家。她第一次坐那麼遠的火車,來到那麼陌生的地方。這裏有爺爺、奶奶、伯伯、姑媽,有她隔了很久都無法一一記住的親戚們,真是一個龐大的家族。
但這裏唯獨沒有父母。
那一年的她,失去了媽媽,爸爸在軍隊服役,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時間在外執行任務,隻好把年齡那麼小的她送回了南方老家。
親人很親。隻是她聽不懂他們的家鄉話,仿佛耳聾目盲的外鄉人。
然後,周末的傍晚,有個穿校服的大男生從外麵進來,輕輕捏著她的臉,用很標準的普通話說:“你好啊,我是你最小的哥哥哦。”
莫名地,她就記住了他,認準了他,仿佛他是她在異鄉唯一可以抓住的稻草。她怯怯地喊他“小哥”,緊緊地跟在他身後。
鄉鄰們都笑了,說血緣真是神奇。
隻有她知道,她認準他,不因為他是她的堂哥,也不因為他的普通話說得好,而是他蹲下來看她的第一眼,眼睛裏有晶瑩閃爍的淚光,但他的嘴角卻是微翹起來的。
整個暑假,他帶著她大街小巷地遊蕩;他用一口袋的糖去為她招攬同伴;他教她說家鄉話,試圖把她領入一個嶄新的世界。她也很努力地配合著學習該怎樣在陌生的世界生存下來。
那些大人們不曾在意的細節,他全都存了心,新的朋友、新的環境、新的生活方式,以及她深埋心底的記憶。
秋天的時候,他要去城裏讀高中了,而她也要進入鄉下的小學。他依舊捏著她的臉,說:“別擔心,小哥每個周末都會回來看你。”她突然就抱住了他,像離家時抱住爸爸一樣。
唯一的救命稻草,唯一的安全感。
他說到做到,無論刮風下雨,隻要學校放假,每個周末都要回家一次,而路上往返要花費六個小時的車程。
兩年後,爸爸再娶,把她接了回去。繼母是個很好的人,開朗熱情,對她寵愛有加。她知道,隻要自己努力一點,她同樣可以再次融入一個新的世界。後來繼母懷了孕,爸爸的眼裏多了幾許期待。她漸漸覺得有些不自在,是那種很微妙敏感的小變化。
她半夜給小哥打電話,說想回爺爺家。她其實也隻是難過時發個牢騷罷了,但小哥千山萬水地趕了過來,把她接了回去。爸爸沒有阻攔。
那年小哥參加高考,報了本市的大學。其實他本可以飛得更遠一些,但他說這樣可以給家裏省一點錢。隻有她知道,他是舍不得扔下她。
日子如常。痛或不痛,舊傷終會被好好掩藏。隻要勾起嘴角,就會有新的一天,想要多明媚就有多明媚。她漸漸就長成了笑容明媚的少女,堅強又倔強,天真又開朗,像從不曾缺水的植物。
十八歲那年,她遇見了令自己心動的人。
男孩帥氣俊朗,在盛夏的傍晚攔住她,送她一大捧白色的玫瑰花。她看著他的眼睛,心突然劇烈跳動起來。誰也解釋不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動。
小哥那年也遇見了自己的愛情,並且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
她品味著自己的甜蜜,心想,小哥的心情也會像她這樣吧,那麼甜。
但不久之後,小哥發現了她的秘密戀情。小哥很鄭重地對她說,不可以。那是他們倆第一次爭吵,麵紅耳赤。她第一次覺得小哥像個不能免俗的成年人一樣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