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月天(2 / 3)

“人家讓你跟著去嗎?”

“那我不管,就是耍臊皮我也跟著去。”

“你記著了,反正我不投你的票,我已經投過你的票了。”乾德注視著聶靠說,“你選不上,你現在沒有這個群眾基礎。”

聶靠猶豫一陣說:“那也行,隻要不是王有根一幫子人上來就行,這回說啥也得把王有根拉下來,太欺負人了。”

“你和王有根結了多大的仇?”乾德擰著眉頭問。

“也沒啥,王有根為非作歹的事情太多了,老書記你又不是不知道。還有,他每年都從各個礦上弄回來好幾萬塊錢,說是給牧民的草場補助,三、四年了,咋說都有二、三十萬,誰見過嘎查的一分錢了,多數叫他貪汙了,再就是猢猻狗氣地送給當官的了,我聽鎮上經管站的人說,我們嘎查的賬上還是紅的。”聶靠忿忿地說。

“你咋知道,你看著啦?”

“老書記你忘掉啦,我雖然落選不是嘎查支部書記了,可我還是支部委員啊,我就在山上開礦,去年我還給嘎查上交了一萬塊錢哪,啥事情我不知道。”

“如果想一次把王有根拉下來,你就得退選,得找個能真正給嘎查群眾辦事的人當候選人,集中給一個人投票才有把握,問題是推選誰呢?”乾德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門外,思想。

“隻要你老書記出麵這個事情就好辦了,你說誰吧,隻要不是王有根的人就行。”

乾德思謀了半天,說:“我看阿拉騰巴根這個娃娃不錯,從部隊上回來有幾年了,對人也有禮貌,對了,我記得他是初中畢業才去當的兵吧,能在部隊上入黨就不簡單,該讓年輕人挑擔子了。”

“對,就阿拉騰巴根,我沒意見,下頭牧民的工作我去做,就說是老書記的意思,我看下麵的人也都對王有根不滿意。”

“你這是拉選票,法律上是不允許的。”乾德說。

“我才不管,隻要能把王有根拉下來就行。”

“那不行,選舉權是法律給我們的權利,不能胡來。”

“那老書記你說咋辦?”

“讓群眾自己選吧。”乾德說。

聶靠笑了:“行,我聽老書記的。那我先走了,我去鎮上打問看我們嘎查選舉安排在哪天。”聶靠說著下了炕。

“按以往的選舉,社員投票選的是嘎查的主任,支部書記是上級黨委任命的,我估計這回的書記還是王有根,王有根雖然沒有群眾基礎,可是和上麵領導的關係特別好。”

乾德的話說得很慢,像是說給聶靠聽的,又像是自言自語。

聶靠本來要跨出門了,聽到乾德的話又退了回來。“那咋辦哪?”

“能咋辦,走一步看一步吧,前頭的路黑著呢,誰也看不透。”

乾德掏出一支煙,點著。

“現在最當緊的事是應對幹旱的事情,今年一場雨也沒下,我看十天半個月的也下不來一場雨,得趁早準備草料了,不然羊群就完了。”

聶靠站在當地納悶兒,老書記這是在說啥呢,是說給我聽的嗎?

乾德在山坡上停下車,抬手在眉框上搭個罩罩四下裏瞭望,沒有看到自家的羊群,沒下過雨,山坡上沒有青草,山裏頭又經常放炮,羊群覓食的範圍越來越大,走遠了。

老天爺不叫人活了,六月天了還下不來一場雨,乾德自語,聽說賀蘭山上今年也沒有好好下一場雨,好像又是六零年時候的天氣,這些癟芊芊乏羊抗不了幾天了。

遠處傳來兩聲隱隱的炮聲,感覺腳底下的地也抖了幾下,那夥人還在放炮哪,唉,上麵到底是啥政策,光說要停礦,最終哪個也沒有停,恰虧的還是放牲口的。

兩三年來紅山子上的炮聲一直就沒有停過,乾德已經習慣了這種每天聽著炮聲的生活了,隻是心裏實在不舒暢,人家開礦發財了,放牲口的還是一點補償都沒有拿到。頭兩年鎮上魏書記就說過草場補償的事情馬上就要落實了,兩年都過去了,還是沒有動靜。開礦的看不起放牲口的,也用不著放牲口,可是放牲口的還指望著這些牲口養家哪,草場叫人家占了,牲口吃什麼,叫人拿啥養家,放牲口的還能求告誰?這麼旱的天,等不到冬天家戶的羊就全得餓死了,還叫人咋生活?現在要是能把草場補償的政策落實下來就好了,得趕緊買草買料應急,牲口就是牧民的命根子,得保命哪。買草料對乾德來說並不困難,乾德的家底子不薄,兒女們都出去了,日子過得也寬裕,就這百十來號羊一季子的草料不是個啥事情。可是對嘎查大多數牧民來說就是個大問題了,都是些老實巴交的人,沒有幾個積蓄,就靠這一群羊生活,現在羊吃不飽肚子,來年叫人家咋活。

乾德在摩托車旁坐下,掏出煙點上,眯眼瞅著前麵的山梁。乾德的神經特別的敏感,山上每放一炮都能感覺得到,那炮像是炸在他的身上。乾德弄不明白,上麵到底是啥政策,前年去旗上上訪,說這些礦都是沒有辦證的非法采礦,要堅決取締,還把整個山上的礦關停了一陣子,沒多長時間就又放開了,礦上還是原來那樣混亂的狀況,難道是這些開礦的都辦了證啦。可是上回兒子回來說現在辦個采礦證可不容易,咋也得百十來萬,而且上麵還不給辦,那這些礦是咋回事,莫非他們都有啥門道。乾德問過聶靠,問他有沒有辦證,聶靠嘻嘻哈哈地沒有說有,也沒有說沒有,這些開礦的,都活成精了,誰也沒有個實話,就連這個看著長大的聶靠子說話也總是打哈哈。世道變了,人心也變了,這年頭找個實誠人也不容易。

乾德眉頭擰個疙瘩,這些天來嘎查的牧民比以往多,都是來找書記王有根想辦法弄錢的,這麼旱的天,再幹啥也得救牲口的命,日子總得過。可是王有根的答複總是讓牧民們失望,說他也沒有辦法,催得緊了就說抽空去鎮上和信用社商量,看能不能提前給牧民們放貸款,再三地催問,總是說上麵信用社還沒有批複下來。牧民們再沒辦法,隻有來乾德家訴苦,老人們坐在一起就想起了過去的大集體時代,旱澇保收,有啥事情也都是嘎查幹部們扛著,可不像現在這麼操心。牧民們的話時時在他耳邊回響:現在的領導不像以前的領導了,都變質了,哪還有給群眾辦事的;當幹部的眼睛光就盯著錢,誰還管老百姓的死活;要不然現在的人都不願意入黨,共產黨的幹部比國民黨的還貪……這些話像一把把錐子,紮得乾德心痛,痛得乾德說不出話來,這就是普通百姓對現在幹部的印象,這就是群眾對共產黨的認識,我們的組織咋就不能給牧民們做點實事呢!

最讓乾德難受的是那天來的幾個牧民拉著他的手說,老書記你得救救我們啊,王有根不給我們想辦法,隻有你能救我們了,你的路子寬一些,給我們想想辦法吧,就指著這群羊過日子哪。還有牧民直接就說,老書記你不管我們啦,你咋就把書記的職務辭掉了,你看看現在還有誰管我們的死活,現在給我們拿主意的人都沒有。牧民們的話表達了他們對他的信任,這一點讓乾德特別感動,可是自己現在不是幹部了,現在的社會變得都好像不適應了,我還能給牧民們做些什麼?要是我也是個百萬富翁的話我就給嘎查牧民家家買些草料拉過去,可是我沒有;要是我還是領導的話,說個啥我也得把牧民們的草場給要回來,可是我沒有這個能力。我還能做些什麼,抗旱的事情該咋做,乾德犯了愁。

吃罷中午飯,乾德給老婆子打個招呼說出去轉轉,從院牆上拿了塊破羊毛氈就出去了。

乾德徑直走向公路邊的一排舊房子,那是一棟老房子了,青磚脊房,是大集體時候的供銷社,高高的女兒牆正中塑了一個放著光芒的五角星,五角星兩旁是用水泥雕刻的八個大字:發展經濟,保障供給。是標準的毛體,本來這八個字和五角星都用紅漆描出來的,隻是十幾年沒有人再管過,早就退了顏色。現在這裏是嘎查上常住人口的活動中心,也是這片牧區傳播消息的地方。

說是活動中心其實有些抬舉了,這裏現在是謝老二開的一個商店,貨物倒全,牧區生活用品都有,能讓人們活動娛樂的一件也沒有,因為是在這個小村子正中,又麵朝著公路,人們便喜歡來這裏聚一聚,倒倒閑話,說說自己聽來的新聞。人們多是聚在房子牆根下,冬曬太陽,夏乘陰涼。這已經成了習慣,不管春夏秋冬,隻要是天氣晴朗,每天吃過中午飯人們便不約而同地來這裏聚一下,哪怕見麵了啥話也不說,僅僅是打個照麵。夏天的時候在這裏呆得時間多一些,老人們都拿塊破氈子或破毯子過來,鋪在牆根陰涼下聊天挖花花,困了就在那裏睡一會兒。

乾德過去的時候牆根下已經聚了幾個人了,老光棍道勒吉挪挪身子給乾德讓出點地方。“老書記你今天咋這會才來,是不是吃了飯又吃活肉了?”

“你個老不死的,啥時候才能正經些。”乾德敲一下道勒吉的腦門,笑罵。

乾德一到,聊天的幾個人馬上就圍過來和他挖花花,贏火柴棍兒。

道勒吉搔搔腦門說:“我就看不出來這些點點花花有啥好玩的,你們天天玩這個。”

“等你看明白了,光棍裏頭就沒有你了。”李培根說。

“別看道勒吉花花看不明白,女人他看得可明白呢。”老迷糊巴圖說,“這個老騷戶年輕的時候可花哨著哪。”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一起開道勒吉的玩笑。

一邊玩牌一邊說了一陣子閑話,李培根突然說了一句:“聽說這兩天就換屆選舉了,不知道這回誰當主任。”

“還能有誰,誰能鬥過王有根。”巴圖說。

“那可不一定,老書記就比王有根厲害。”道勒吉插話說。

“這話對,老書記當隊幹的那些年哪有現在這麼多的事,老書記快把放牲口的門檻都踏破了,你看看現在,誰還挨門挨戶去問詢,輕易連個幹部影子都見不著。”巴雅爾說。

“乾德你再出來幹上兩年吧,我看我們嘎查的事情就乾德你能辦成,你看看現在放牲口的根骨都沒有了。”李培根說。

“就是,就得老書記出馬,在的人誰都不行,做不成個事情。”巴圖說。

乾德笑一下,歎了口氣:“不行了,老了,不是三十年前的王寶釧了。”

“老書記如果不出來的話,再就沒有人能和王有根爭了,王字咋寫,那三橫是王家的三兄弟,那一豎就是王有根的小舅子李五一,王有根是嘎查的主任書記,王有枝是支部委員,王有法在旗畜牧局,李五一是出頭給王有根看礦的,說白了就是個打手。還有我們那個婦女主任烏蘭琪琪格,有事沒事就朝王家跑,就瞅著王家女人不在的時候,把個事情做得也太明白了些。王家上頭還有人支持,誰能惹得過王家?緊躲的還來不及呢。”一直在旁邊看牌的謝老二接過話頭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說:“你們看孟學林家不就是個樣子。”

“就是,王家現在有錢有權,勢力大得很,問題是王有根這個嘎查書記壓根就不給群眾辦事,整天就知道溜領導的尻子,鑽到錢眼眼裏頭了。”巴雅爾說。

“你們是不知道,王有根這麼張狂,主要就是後頭有靠山呢,我聽人家說的,王有根的礦上就有魏書記的股份,幹股。”謝老二說。

“看看,這是個啥事情嗎,我說王有根咋就那麼張狂,剛開始的時候是偷礦,讓人家發現了就大明大白地把孟學林的礦給搶了,孟家也窩囊,叫人把礦搶走了還不敢言傳,現在提都不敢提了。”

“還不是叫人打怕了。”

“這幾天聶靠子在下麵挨家跑呢,我看聶靠子想當這個官。”張文德說。

“聶靠子不牢靠,指不上,他哪是王有根的對手,他要行的話現在的主任就不是王有根的了。”李培根說。

“唉,如果這次選舉還是王有根的話牲口是放不成了。”巴圖說。

“不放牲口你吃啥,也和道勒吉一樣當五保戶?你想當還當不上呢。”張文德說。

“還是道勒吉活得好,一個人吃好全家飽。”巴雅爾說。

“嗬嗬,還有說我好的人哪,那我們換換,你的家給我,我把這個五保戶讓給你。”道勒吉說著搖了搖頭,“唉,糧都沒有人給送了!”

“如果聶靠子也不行的話再就沒有人和王有根爭了。”張文德說。

“我們嘎查再沒有能人了,現在想找個能給群眾辦事的人真太難了。”巴雅爾說。

“唉,誰當幹部也好,主要是得給群眾辦事,首先得出麵把我們的草場給要回來,不能總這樣讓別家不明不白地占了。”巴圖說。

“就是,礦如果真能停掉的話我們也能安生了。”李培根說。

“礦哪能停掉,老書記前年告到旗上的時候停過一回,三兩個月就又放開了,我看上頭就沒有停的意思,一年收多少稅哪。”謝老二說。

“礦如果停了,你的商店就沒有現在這麼紅火了,我看最不想讓停礦的人就是你。”

“聽你說的。”謝老二朝說這話的張文德瞪了一眼說,“嘎查上開商店的又不是我一個人,活人還看和誰活呢,礦有挖完的時候。”

“哎,幹脆乾德你領我們大夥一起走旗上上訪去,人多了上頭肯定得重視,我就不相信還真的就沒有人管我們了,是共產黨的領導就得給群眾辦事。”李培根把紙牌朝地上一扔,看著乾德說。

乾德一邊打牌一邊聽人們的議論,很少插話,聽李培根這麼說,笑了:“聽起來旗上就這麼聽我們的話?”

“我們總得有個辦法吧,你看看,現在還有誰管我們嘎查的事,天旱得要死,羊都快餓死了,誰過問過?”

“王有根光說和信用社商量貸款,就是不見動向,草場這麼旱,現在就得給羊貼料,不然的話,不要說冬天,秋天都捱不過去。”巴雅爾說。

“老書記你得給我們想想辦法,咋說也得先弄些錢把草料買下。”張文德說,“這個事情老書記要不管就沒人管我們了,我們不能等那些官老爺,牲口死完了才給想辦法。”

“就是,乾德,你是老幹部,你得給大家想想辦法,看這個選舉的事情咋弄,咋想辦法弄些錢來。”李培根說。

“就是就是。”眾人也附和著說,“這個事情就得老書記親自出馬。”

“聶靠子說我們嘎查選舉就這兩天,我看先把選舉的事情辦掉了,不管這次選的是誰,選完了我就去鎮上,我去和信用社的趙主任商量。”乾德說。

“啊呀,老書記,你可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哪,我先和你握個手,我得提前謝謝你。”巴雅爾誇張地抱住乾德的雙手,使勁地搖。

眾人大笑,說就是得謝謝老書記。

笑罷,李培根問乾德:“你說這次選舉誰當主任最合適。”

乾德猶豫一下,說:“我看阿拉騰巴根這個小夥子不錯。”

李培根說:“那行,我們就選阿拉騰巴根。”

“對對,我們就選他。”大夥兒跟著附和。

乾德的煙癮大了,盤腿坐在炕沿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經常是注視著門外的陽光思謀著就走了神,不知不覺中一盒煙就抽完了一半。

“你不能把你那個幹柴棍子掐滅,抽抽抽,一整天的就咳嗽你不難受,娃子回回打電話來都說叫你少抽煙呢。”老婆子不滿地叨叨。

乾德瞅一眼老婆子,猛吸了一口,然後把煙頭朝炕沿上揉滅了,慢吞吞地說:“一輩子也沒有個啥愛好,抽個煙他還把老子管著了。”

“不要不識好歹,娃子是為你好,自己啥樣的身體你自己不知道。”

“叨叨,就是抽個煙嗎,還能出啥毛病,一天就叨叨。”乾德說。

“抽抽抽,看抽不死你,白天黑夜地咳嗽……”

乾德從炕上下來,把煙盒裝在衣兜裏,不吭聲地出門。

“就煮得飯了,你去哪些?”老婆子趕緊問。

“我出去轉轉。”說著,騎上摩托車走了。

乾德騎摩托去了南邊的沙漠裏。這些天乾德的思想活泛得很,一直在琢磨怎樣應對今年的幹旱和這次選舉的事,剛才思謀的時候突然想到,說是要推選阿拉騰巴根來當嘎查主任,誰知道這個小夥子到底是啥態度,別來個剃頭的挑子一頭熱。說實話,打阿拉騰巴根從部隊上回來這幾年,沒見過幾麵,乾德隻記得小夥子和和氣氣的麵孔,見了麵總是先笑著和人打招呼,小夥子的人品和辦事能力咋樣,乾德心裏沒底。想到這裏,乾德坐不住了,立馬就想見到他,所以騎著摩托車直接去了阿拉騰巴根家。

紅山子周圍全是沙漠,阿拉騰巴根家就在沙漠裏。乾德的小摩托在灘上跑很輕巧,在沙漠裏就不那麼靈便了,也是乾德年齡大了的緣故,抓不穩車把, 摩托車搖頭擺尾地就是起不來速,有兩回差點摔倒,還不時地熄火,隻好叉開雙腿左一腳右一腳地在沙地上蹬著保持平衡。十幾裏地的沙漠路,磕磕絆絆地一個多小時才到。

正趕上中午飯的時候,阿拉騰巴根一家子全都在家,他的父親馬良看到乾德突然來了,有些驚訝,熱情地朝炕上讓,招呼娃們趕緊給乾德盛飯。乾德也不客氣,在炕裏盤腿坐定了,端起飯碗就吃。

這是一戶典型的多子女家庭,老馬良女人的肚皮爭氣,一連串生了十一個兒女,不爭氣的是老馬良,喜歡喝燒酒,隻要手裏有幾個錢,燒酒瓶子不離手,從來不會計劃著過日子,所以他家的生活就過得緊巴,過去一直吃救濟和國家的困難補助,兒女們也少有成氣候的。

放下飯碗乾德接過馬良遞過來的煙,一邊抽煙一邊端詳著他的家。有幾年沒有來過馬良家了,現在看著要比印象中好得多,雖然還是從前的老房子,但是屋裏收拾得還整潔,從前熏得烏黑的牆麵用掃把子刷過了,露出黃土的顏色,炕麵收拾得也整齊,羊毛氈上鋪著半新的炕單,北牆上掛著成吉思汗的畫像,天藍色的哈達搭在相框上,底下的供桌上供著兩盤點心和幹果。阿拉騰巴根從外頭提來茶壺給乾德和父親沏上剛燒好的磚茶,一個大姑娘麻利地收拾碗筷。

“娃們都長大了,這個丫頭是老幾?”乾德端詳著姑娘問。

“老九,斯琴,你不記得了,小時候上學還和你要過錢哪。”馬良笑著說。

“嗨呀,長成大姑娘了,你不說誰還認得。”乾德說,“還沒有成家吧,那兩個小的呢?”

“兩個小丫頭都在旗上上中學了,斯琴在家幫著阿拉騰巴根。”

“哦,這就對了,我還聽說丫頭們早就不上學了。”

“本來念了小學就不念了,阿拉騰巴根回來說啥也叫再上去。”

乾德看著阿拉騰巴根說:“有出息,這才像個當哥的樣子。”

阿拉騰巴根笑了,說:“別的兄弟妹子們都大了,就那兩個小妹妹還能上學,老書記你看我們家沒有一個有文化的。”

“現在的社會就得有文化,沒有文化放羊都不是個好手。”

“就是,我就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虧了,要不然就不從部隊上下來了。”

“哦?”

“我在部隊上表現還可以,領導們也想讓我繼續幹,可是我沒有文化,考不上軍校,隻能就這麼複員了。”阿拉騰巴根遺憾地說。

“沒關係,回家來也一樣幹革命,天下這麼大,到哪兒也都能養人,關鍵是不能沒有個誌氣。”乾德說。

“話是這麼說,可是在這個沙窩窩裏也幹不成個啥事情。”

“誰說的,牧區也能幹成大事情。”乾德指著房前停的一輛北京吉普車問:“那是誰的車?”

“阿拉騰巴根的,去年秋天買的新車。”馬良說。

“嗨喲,小夥子不賴,車也掙下了,啥時候蓋新房子呢,我看你就少個媳婦子了。”

阿拉騰巴根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個家全靠阿拉騰巴根了,如果不是他從部隊上回來,怕是我也餓死了。”馬良說。

“部隊是教育人的地方,我記得那會兒你是因為家裏人口太多沒辦法了才讓阿拉騰巴根當的兵,還是從我手上送出去的呢。”乾德說。

說了一陣子閑話,乾德把自己的來意和他們說了,問阿拉騰巴根是啥態度。

“不行不行,阿拉騰巴根不能幹這個,他哪能當領導,不行不行。”馬良的頭搖得像撥浪鼓。

“我看小夥子行,當過兵,在部隊上入了黨,能在部隊上入黨可不容易哪,還是個班長,現在又會過日子,是個好材料。”乾德說。

“老書記,真的不行,阿拉騰巴根回來就在羊群上,就會放個羊挖個蓯蓉,再啥也沒幹過,哪能管得了嘎查上的事。”馬良說。

“我就看好阿拉騰巴根,看看你現在的家,和過去比就是神仙的日子了,不是阿拉騰巴根給置下的?能把自己的家拾掇好就能把嘎查也管理好。小夥子,你不能光睜著眼睛聽我說話,你得說句話,你是啥態度?”

“他能有啥態度,不行!”馬良說。

“你不要說話,讓娃子說,這是關係到我們嘎查幾百號人的大事,讓娃子自己拿主意,看他有沒有這個責任心。”乾德製止馬良。

“嘎查的事我一竅不通,能行嗎?”阿拉騰巴根疑惑地說。

“咋不行,啥事不是人做的,不去做你咋知道自己行不行?你不是說沙窩裏啥事情也做不成嗎,現在就讓你做大事情啦。”乾德說。

“可我真的不知道嘎查上的事,到嘎查上我做啥呢?”阿拉騰巴根很實在。

“不衝動,不張狂,好樣的,年輕人難得好脾性,我就看好你了。”乾德讚許地說,“啥事也總得有個開頭,不會做事不要緊,可以學嘛,你看我給你當個參謀咋樣?”

“老書記你不要攛掇他,這個事情可難呢,他做不來。”馬良搖頭說。

“你不要攪,讓他自己做主,看看部隊上下來的人有沒有這個集體觀念。”

“那,我試試看?”阿拉騰巴根遲疑地說。

“男子漢大丈夫,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咋得個試試看!”

“行,隻要老書記相信我,我就幹!”

“這就對了。”乾德笑著拍拍阿拉騰巴根的肩膀,“這個事我說了不算,你也先不要給人說,等選舉過關了才算,我今天就是先給你打個招呼。”

這天夜裏接了個電話,王有根通知明天早晨去原來的蘇木禮堂參加換屆選舉,乾德感覺有些突然,以往換屆選舉總是鎮上派個人來,抱個紅紙箱子挨家挨戶去發選票,看著選民們填好了就投進紙箱子裏。每次選舉看起來特別的慎重,其實就是個過程,監票員常常會給選民指點被選舉人中誰誰誰的可能性比較大,上麵的意思是誰誰誰應該上,當然了,選票上還有一處空格,選民可以填上自己認可的人的名字。聶靠和乾德原本商量著就在這個空缺選舉人上做文章,全都填上阿拉騰巴根的名字,擔心有人在選票上做文章,聶靠還做好了全程去監票的準備,現在怎麼突然通知開會選舉,莫非選舉的製度改了?還是有了啥說法?給聶靠打了個電話,聶靠也不明就裏,說自己在鎮上,也是剛才接了王有根的電話,準備明天一早就到紅山子。乾德琢磨著這事兒,一宿沒睡著。

早晨起來把羊群趕下前麵的山坡,乾德就趕緊回來了,沒去屋裏喝茶,直接去了舊蘇木禮堂。今天紅山子可熱鬧了,散居各處的牧民們陸陸續續地騎摩托車來了,各色摩托車在禮堂前頭排了一溜兒,牧民間相互握手打招呼,家長裏短說不完的話兒。

九點多的時候,人們終於看見最東頭王有根家門口的那輛越野車開動了,朝禮堂開過來。車是鎮上的小車,從車上先下來的是王有根、王有枝弟兄兩個和嘎查的婦女主任烏蘭琪琪格,王有根拉開前車門,迎下一個陌生人。聶靠小聲告訴乾德,那是鎮上的一個副鎮長,姓張,調來鎮上還不到半年,是地區派來掛職鍛煉的,主持鎮上的常務工作。張副鎮長臉上帶著笑和門口看稀奇似的牧民們打招呼,主動和離得近的握手。

王有根把張副鎮長讓進禮堂坐下,然後出來招呼:“都不要在外頭站著了,全都進來開會”。拉長了聲調喊:“開會啦——”

乾德和聶靠最後進去,王有根招呼他們坐在前頭,乾德注意到王有根刻意把參加會議的人安排了兩部分,嘎查的黨員們和張副鎮長圍坐在會議室最前麵,其他牧民們坐在後麵。乾德看看嘎查的八個黨員都來了,隻是疑惑,怎麼才來了三四十戶牧民,還有一大半人沒有來。

王有根讓大夥兒安靜一下,宣布紅山子嘎查換屆選舉開始,然後給大夥兒介紹了張鎮長,請張鎮長講話。

張副鎮長站起來笑著做了自我介紹:“首先更正一下,我是咱們鎮上的副鎮長,不是王書記說的鎮長,我姓張,叫張文德,今天是第一次來紅山子嘎查,和同誌們見個麵,感謝大家的歡迎。”

張副鎮長的話使得會場上氣氛馬上輕鬆了,人們報以熱烈的掌聲。

張副鎮長繼續說:“我今天來咱們紅山子嘎查有兩個任務,一個就是和大家見個麵,互相認識一下,另外一個任務是受鎮黨委和鎮政府的委托,來監督咱們嘎查的這次選舉工作,配合大家選出理想的嘎查帶頭人。現在我來給大家講一下這次選舉的要求和注意事項。這次選舉有兩個內容,一個是選出下一屆嘎查支部書記和支部委員,一個是選出嘎查委員會主任和委員。今天我們先進行第一項選舉,也就是嘎查支部書記和支部委員的選舉,本著公正公開民主選舉的原則,這次選舉為開放選舉,由選民以無記名投票的方式在本嘎查的黨員中填上你們認可的代表,每人隻有一張選票,每張選票上隻能選一人,然後根據在座的黨員得票多少,選出得票最多的兩位參加複選,複選的過程非黨員選民不參加投票,但是你們可以現場監督,由本嘎查黨支部所有黨員以無記名投票的方式,選得票最多而且得票必須要超過百分之五十的那個人為下一屆的嘎查支部書記,然後再選出兩位支部委員。大家聽清楚了嗎?”

張副鎮長的話音剛落,會場上的秩序亂了,人們炸了鍋一樣議論開來。乾德胳膊肘搗一下聶靠,下巴朝後麵的人群指指,聶靠附在乾德耳朵上低聲說:“全是王家叫來的人,我得問問。”乾德搖搖頭:“聽他們說。”

張副鎮長大聲說:“請大家安靜一下,剛才我講的大家都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有人回答。

“那好,現在請你們的王書記講一下你們嘎查的黨員和選民的情況。”

王有根站了起來。“剛才張鎮長把這次選舉的規程都給大家詳細地說了,現在我根據這次選舉的製度把我們紅山子嘎查黨員和選民的情況說一下。我們嘎查一共有八名黨員,其中有三個支部委員,我是支部書記,聶靠和王有枝是支部委員,老黨員有兩位,就是老書記張乾德和李培根同誌,女同誌就一位,就是嘎查的婦女主任烏蘭琪琪格同誌,還有兩位是謝維義和在部隊上入黨的阿拉騰巴根同誌。根據上麵的文件,參加這次支部換屆選舉的居民不得少於本嘎查總戶數的三分之一,我們嘎查共有一百一十八戶四百二十五口人,除了我們八個黨員代表的八個家庭,還有一百一十戶,大家都知道,我們嘎查是個純牧業嘎查,通訊和交通都不方便,馬上把各家各戶都召集起來也不容易,而且有些人家因為各種原因來不了,所以昨天我讓幾個小組的組長們分別通知了一些能來的家戶參加選舉投票,我剛才數了一下,一共來了三十八戶,符合上麵必須達到三分之一的戶數要求。現在我把三十八張選票給大家發下去,大家填好了就投到張鎮長跟前的這個投票箱裏來,我們請張鎮長給我們監票。大家可要看清楚了,選票上有我們八個黨員的名字,你們隻要在認可的人名字底下打個對勾就行了,一張選票上隻能劃一個,不選的算棄權,多選的算作廢。”王有根說著,從張副鎮長手裏接過一摞粉紅的選票就去下發,卻被聶靠叫住了。

“王書記你等等,你等等。”

王有根轉過身來問:“咋了?”

“我咋就覺得這個事情不對勁!”

“咋了不對勁?”王有根拉下了臉說:“張鎮長也在這裏呢,剛才張鎮長給大家說得明明白白的,有啥不對勁的?”

“就是因為張鎮長也來了,你才得給張鎮長說清楚,這些群眾是你叫來的還是群眾們聽到選舉的事情自己來的?”

“是我通知各個生產小組的組長,組長們叫來的,這有啥事情了?”

“我咋覺得你得給張鎮長介紹一下你和這些群眾們的關係。”聶靠說。

“聶靠你是啥意思,成心擾亂選舉秩序是不是?有啥事情選舉完了再說,你看張鎮長還在這裏等著呢。”

“等選舉完了再說就不管用了。”聶靠說。

“聶靠你這是故意搗亂。”王有枝說。

“就是,有啥事不能先放一放,等選舉完了再說。”坐在張副鎮長身邊的烏蘭琪琪格說罷,媚笑著跟張副鎮長說:“張鎮長,時間不早了,我們開始吧。”

張副鎮長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皺了下眉頭說:“人家有話就讓人家把話說完。”

“張鎮長,你剛才講話也說了,這次選舉要求公正公開,民主選舉,既然是這樣,就該向廣大選民積極宣傳,讓大家都來履行這個義務。”

“這個沒有錯啊,我還在鎮上專門看了你們嘎查的人口狀況,是一百一十八戶人家,現在到了三十八戶,再加上你們這些黨員,符合上麵要求的三分之一的家庭數啊。”

“張鎮長,問題是你得看今天來的這些群眾和王書記是什麼關係,張鎮長我和你明說了吧,在座的群眾都是昨天晚上王書記才打電話通知的,大多數都是王書記的親戚,有他的兄弟姊妹、挑擔、幹親家,七姑八姨的全有,三分之二就是他的親戚,絕大多數群眾還不知道選舉這件事。張鎮長,你說這樣公平嗎?”

“聶靠你胡說啥呢?”王有根忽地站起來,指著聶靠說,“你咋說話一點都不靠譜,在農村牧區,家戶之間哪還沒有個扯親帶故的,想找個不帶親戚的還不太容易,扯下來你和我還是親戚呢。”

“問題是有些親戚壓根就不來往,有些人明明知道是親戚還要欺負,孟學林說下來還是你姨夫呢,他的礦不也……”

“聶靠,你有完沒完……”王有根指著聶靠要罵,張副鎮長一聲斷喝:“行了!”然後放緩了聲音說:“這麼多群眾看著呢,注意點影響。”

乾德看著他們幾個鬥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著張副鎮長的表情。

王有根和聶靠都坐下來,互相瞪著眼,誰也不再說話。

“嗬嗬,我算是聽出一點門道來了,現在是有人懷疑這次選舉的公正性,有人對這次選舉的方式不大認可,對吧?”張副鎮長笑著說。乾德注意到張副鎮長的眼睛注視著聶靠。

“張鎮長,我也不是這個意思……”聶靠嚅囁著說。

“那你是啥意思?”

“我,我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一下領導們,也得看看選民們的身份,不能光叫上一幫子自己的親戚朋友們來參加這個選舉,這樣選出來的結果真的不公平。”聶靠說。

“那麼誰又能證明自己和哪一個人沒有親屬關係呢?”張副鎮長直視著聶靠說,“據我所知,在我們這樣相對比較封閉的牧區嘎查上,誰也不可能做到老死不相往來,相反的,家家戶戶之間的來往比較密切,通婚易嫁很普遍,我敢說,在座的各位,和整個嘎查百分之八十的人就有著絲絲縷縷的親戚關係,是不是就因為整個嘎查都互為親屬關係就不進行這個選舉了?同誌們,老祖宗有句話,說舉賢不避親,意思是說,隻要是有賢德的人不要怕人家說他是你的親人,要一如既往地去支持他。現在是什麼年代了,我們就連效仿老祖宗的勇氣都沒有了嗎?這是一個共產黨員的胸襟嗎?”

“張鎮長說得好。”王有根帶頭鼓起掌來,底下的群眾也都跟著鼓掌。

乾德也鼓了掌,這個張副鎮長的口才好,不簡單,盡管他的話似乎偏向了王有根,但是乾德鼓掌是發自內心的,這個張副鎮長說話有水平。乾德思謀著該自己說話了,抬頭才發現張副鎮長也在注視著他,似乎洞察了他的思想。

“老同誌也說說你們的態度,你們也和這位同誌一樣的看法?”

乾德心說這個副鎮長不簡單,站了起來。

“我也說兩句吧,在我看來,沒有誰對今天的這種選舉方式不認可,相反的,我們這些基層黨員也好,下麵的廣大群眾也好,都非常讚賞這種公正公開的民主選舉。我是個老黨員了,參加了很多次黨內黨外的選舉,像今天這樣的民主選舉還是在七八十年代之前才有,在這期間的選舉其實就是走個過場,誰上誰下領導說了才算。其實選誰來當這個支部書記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能不能給大家辦實事,能不能不要光想著自家的小日子,也為這個集體出些力,帶領大家一起過上個安生的好日子。既然是公開公正的民主選舉,就應該做到真正的公平公正,我覺得今天來的代表們太少了,隻占我們嘎查三分之一的家戶,遠代表不了廣大群眾的意願。剛才王書記也說了,上頭的文件上要求不得少於三分之一的家庭參加選舉,也就是說,參加選舉的家庭可以是三分之一,也可以是三分之二,也可以是百分之百,既然現在意見有了分歧,張鎮長現在也在,我想向領導提個建議,依法選舉是每個公民應盡的權利和義務,能不能通知一下今天沒有來的群眾,幹脆就來個公選,讓他們也盡一下自己的權利和義務,選出大多數人認可的真正能給群眾辦事的新一屆支部領導?”

“講得好。”張副鎮長帶頭鼓掌。

張副鎮長站起來和乾德握了握手說:“到底是老同誌,看得高,想得遠,是共產黨員就該為民請命,是共產黨的幹部就該時刻想著群眾,想群眾之苦,念群眾之憂,一切為了人民的利益。老人家,不簡單哪,你是個真正的共產黨員!”

人們又一次報以熱烈的掌聲。

張副鎮長轉身對王有根說:“王書記,你的意見呢?”

王有根皺著眉頭說:“張鎮長,你也知道我們下麵的情況,想把人都叫齊了特別困難,昨天晚上我基本上挨家給打過電話了,今年的天氣旱,全在羊群上忙抗旱呢,能來的今天基本上都來了。”

“哦,這也是個問題。”張副鎮長想了一下向著乾德說,“老同誌說說,還有啥好辦法。”

乾德看到王有根黑著臉怒視著自己,轉過臉對張副鎮長說:“也沒啥難的,要說難的就是得麻煩領導再來一趟,今年的天氣太旱了,家家戶戶都在求告老天爺下雨呢,靠天吃飯,在家也沒啥事情,隻要有個得力人手,兩天的時間挨戶請也把群眾請到了。”

“哦,哪你看誰去辦這個事情好?”

“誰都可以辦,隻要心想著大家的事就行。”

“我去,我挨門挨戶去通知,保準兩天內把所有的家戶都通知到。”聶靠搶著說。

“那好,那我現在決定,紅山子嘎查的黨支部選舉推遲幾天,今天是星期二,就定在下個星期二,下星期二早上九點,我們準時召開選舉大會。”

乾德進屋盤腿坐在炕上,先點了一支煙,老婆子給倒了一碗濃茶:“這麼快就開完會啦,這回選的是誰?”

“誰也沒選上,王有根想做鬼,叫來的全是他的親戚們,叫聶靠子給攪掉了。”

乾德有些興奮,剛才的會算是和王有根第一次交手,算是贏了一場,這也是因為這回來的是張副鎮長,如果來的是魏書記,或者是其他人,想贏這一場可不容易。這個副鎮長,不簡單,定好的選舉能當場取消了,不是一般幹部能做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