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月天(3 / 3)

乾德正給老婆子說道會上的事,忽然聽得屋外有人說話,老婆子出屋去看,卻是兩個陌生人。

“這是張乾德同誌的家嗎?”

乾德在炕上聽得這聲音耳熟,趕緊下炕出來看:“啊呀,張鎮長啊,你咋就過來了,進屋進屋,屋裏坐。”

張副鎮長在炕上坐定,接過乾德端過來的茶碗放在炕桌上,說:“原本以為來咱們嘎查搞這個選舉一下子就搞完了,看來不太順利,我看群眾對這個選舉意見還挺大,所以就來住在跟前的這些群眾家裏走走,聽聽群眾的意見,交流一下。嗬嗬,老同誌你不要緊張,你看,怕你們說話不方便,你們嘎查上的幹部誰都沒讓跟,這不,信馬由韁地就走到你這個老書記家裏來了。”

“啊呀,家裏很少來個領導,你看看屋裏這個亂的。”乾德一邊和來人說著歉意,一邊喊老婆子趕緊做飯。

張副鎮長趕緊攔住:“千萬不要麻煩,我就是隨便來轉轉門,和牧民們說說心裏話,飯是說啥也不吃了。”

“張鎮長,你看這會會就到飯茬子上了,哪有來了不吃飯的,到哪裏也說不過去。”乾德說。

張副鎮長略微遲疑一下,然後爽朗地笑了:“那行,走到哪裏總得吃飯,就在你家裏吃飯。”

“這就對了。”乾德笑著說,讓老婆子趕緊做飯。

張副鎮長朝著乾德老婆子說:“家裏有麵吧,今天我想吃碗麵條子,就麻煩你老人家給做頓麵條子吧。”

“那哪行啊,有春天的幹羊肉呢,咋也得吃頓肉。”乾德認真地說。

“老人家你就給我做麵條子,今天就想吃這個。”張副鎮長說,“不瞞你老人家說,我也是在牧區長大的,我的爹媽和你們一般年紀,現在還在牧區放牲口,剛才一進你家就有回到家的感覺,特別的親切,就想吃一碗我媽做的麵條子。”

“真的啊?”乾德馬上感覺和這位副鎮長多了一分親近,“行,那就吃麵條子。”

“老同誌……哦,不對,我應該叫你叔才對,你老人家和我的爹媽都差不多年紀,也都是放牲口的。在上麵工作習慣了,很少和群眾接觸,你看我這個頓不頓就犯官僚主義,叔你不要介意啊。”

張副鎮長這一個“叔”把乾德激動的,除了自家子侄還沒有人這麼稱呼他的,嘎查上的大人娃娃不論男女老少基本上都喊他“老書記”,都沒了輩分的稱呼了,現在這個年輕的領導居然喊他叔,乾德心裏一陣潮熱,不由自主地拉住張副鎮長的手,淚花兒在眼裏閃爍。

張副鎮長扶乾德坐在炕沿上:“叔,炕上坐,我們子父兩個今天好好說說話。”

乾德下炕朝地下的箱櫃裏翻出一盒講究一些的紙煙,拆開了遞給張副鎮長。這煙是兒子回來孝敬他的,平日裏舍不得抽。張副鎮長卻不接煙,拿過炕桌地下的火柴坐著弓起身子,說:“叔,我不抽煙,來我給你點上,我這個人從小學了一身的壞毛病,打架弄棒的啥壞事都幹過來了,就是沒有學會抽煙。”

“哦,好,好。”乾德深深地吸了一口。

“叔,你抽煙,我喝茶,我們慢慢說話,小時候喝慣磚茶了,這麼釅的茶隻有在我們牧區才能喝上。”

或許張副鎮長是真的找到了回家的感覺,他的言談不是做作,是自然而然習慣的表露,這種親民的態度讓乾德打消了剛才的顧慮,像是麵對著自家的子侄,話匣子就這麼打開了,也許是年紀大了的緣故,這話匣子打開就收不住了。乾德說了紅山子嘎查的變遷,說了礦山占用牧民草場牧民卻得不到賠償的事,說了現任嘎查幹部的不作為,說了礦山上爭搶傷人的混亂,說了自己離奇的車禍,說了對上麵有關政策理解的困惑,也說了今年草場幹旱牧民們的焦慮。在乾德眼裏,對麵坐著的不是什麼從上麵下來的領導,而是自己久別的子侄,沒有一絲的顧慮。乾德說得自然,張副鎮長聽得認真,時而皺緊了眉頭,時而不住地點頭,中間不時地插話問詢幾句。

一盒煙抽掉了半包,一壺水也喝掉了一半,司機小劉端來外麵涼房的飯鍋,老婆子招呼吃飯了,爺兒倆的話還沒說完。

張副鎮長說:“先吃飯,吃完飯我們子父兩個慢慢說。”

乾德老婆子麵條做得好在嘎查上是有名的,今天更是把幾十年的刀工發揮到了極致,根根麵條兒像是機器裏加工出來的,特別的勻稱。張副鎮長一氣吃了兩大碗,不住氣地說:“香,香,和我媽做的一個味道。”誇得老婆子眉眼兒都是笑。

吃罷了飯,兩個人繼續聊,看他們說話的那個熱騰勁兒,小劉和乾德老婆子都感覺納悶,這哪裏是領導和群眾談心,儼然就是一對無話不說的子父。

“叔,那你對這次選舉怎麼看呢,你看是重新換人當幹部好,還是繼續用原來這套班子,我想聽聽你的意思。”張副鎮長說。

“當官不為民辦事還要這個官幹啥呢,如果是上麵任命的,老百姓誰也沒有辦法,如果是真的讓老百姓自己來選這個官,那他肯定得下台。”乾德停了一下,問:“是不是上麵想讓他繼續留任?”

張副鎮長笑了:“轎子是群眾抬的,抬轎子的跑了,坐轎子的還能不下來。”

乾德也笑了,點點頭:“我知道,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別家和上頭的領導關係好得很,可不容易哪。”

“叔,你就做你該做的事情就行了。”張副鎮長說。

“我知道,這個我知道。”乾德笑著說。

“叔,你給我說說現在我們嘎查最當緊的是啥事情?”

“抗旱。今年老天爺沒有下過一場雨,灘裏看不著一點綠顏色,黃草也叫開春的老風刮得差不多了,牲口沒吃的,就差個死了。前兩天我去了南邊的沙窩裏,沙窩裏已經開始死羊了。”乾德說著,又點了一支煙。

“這個事情你們嘎查兩委是咋說的?”

“能咋說,王有根說和信用社商量過了,信用社不給放款,說是等上麵批下來再說。誰知道啥時候才能批下來,牲口等不著了,再不籌謀就遲了。”乾德注視著門外的日光說。

“你覺得信用社給放款嗎?”

“我看夠嗆,信用社每年放款到十月底了,今年年成不好,春上好多人家就沒有收上羊絨,去年貸的款還沒有還呢,這些人家信用社肯定不給再貸款了。”

“你家也是這個情況?”

乾德搖搖頭:“就我那百十來隻羊,這個事情不算個啥,我的兒女們都起身了,不指著這幾個羊過日子,我就是給他們喂個肉食羊,城裏頭住不慣,趕趕自己的心慌。我盤算著等選舉完了再去回鎮上,信用社的趙主任是從我們嘎查出去的,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再去求告,總不能看著家戶們餓肚子。”

張副鎮長從炕上下來:“叔,這個嘎查上有你這個心裏裝著大家的老黨員真是他們的幸運,我替群眾們謝謝你。”說著,和乾德緊緊地握手,“我得走了,一路上我再去靠路邊上的人家看看。”

乾德兩口子目送著張副鎮長的車子消失在視野中。

十一

人上了歲數,覺就少了,這一晚,乾德更是沒有睡好,和老婆子說了大半夜的話,他們說的是那個叫張文德的副鎮長,多少年了,再沒見過這麼親民的幹部。

“你看看,人家就連一點點架子都沒有,就好像來到自個家一樣。”乾德說。

“就是,聽人把你一口一個叔叫得親熱的,聽得人心裏熱乎乎的,知道的說人家是上頭來的領導來家裏調查,不知道還以為是哪個子侄來轉門子呢。”老婆子說。

“我當嘎查的幹部也有二三十年了,大小幹部見得多了,過去再大的幹部下鄉和老百姓都是稱兄道弟的,一個鍋裏舀飯,一個炕上通鋪,沒有一點架子,現在這號幹部是看不著了,現在世道變了,但凡是從上頭來的,不管是不是個官,哪給你個好臉色,說話都好似鼻子說呢。難得啊。”乾德說。

“這個張鎮長就沒有架子,看人就和到自己家裏一樣,就和娃子回家了一樣,看著都親呢。”老婆子說。

“雖然說副鎮長是副科級幹部,國家幹部裏頭最小的級別,可這個娃娃年紀輕輕的知道尊敬人,能聽得進去人說話,不擺架子,這一點就不容易。你看看別的幹部們,拳頭大個人,一個個張狂的,人說個事情臉拉得比驢還長。這個小夥子,不容易。”乾德說。

“要我說就得這種人當官,戲文上唱得好,當官不為民辦事,不如回家賣紅薯,這種人當官老百姓才安心。”

“那可不一定,公家的事情,誰也說不透,好人當官難。”

“那當大官的還長眼睛不,這麼好的人不用還用誰,養個奸臣啊?”

“你知道個啥,這裏頭的道道多呢,我看啊,這個張鎮長和那個魏書記就不對路。雖然說我們都喜歡這個小夥子的態度,可是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他才是個剛來掛職的副鎮長,副科級,魏書記可是這裏的土皇帝,在我們這裏少說也呆了八九年了,聽說已經給調了副處級幹部,是鎮上的一把手,樹大根深啊,我就怕小夥子和魏書記較勁,那樣的話,小夥子就毀了。”乾德說。

“看你說的,他魏書記官再大,還能把張鎮長咋了,還毀了呢,聽起魏書記也和王有根一樣的人,共產黨的幹部,還想幹啥呢,還想殺人啊?”

“王有根不是共產黨的人?這些事情你婦道人家哪能知道,官大一級壓死人,隻要人家把在那個位子上,不用你就是不用你,叫你沒有升職的機會,這還不叫毀了?官場上的事,一步踏錯了就趕不上了,這叫毀了政治生命。”

“好人沒好命。”

“我思謀著,下禮拜選舉的時候肯定是魏書記來,王有根的車下午也去鎮上了,肯定是把今天的事情給魏書記打小報告去了,隻怕張鎮長回去還要挨批評呢。”

“張鎮長總比王有根的官大多了,魏書記能光聽他王有根胡嘞嘞。”

“你這個人耳朵聾了還是眼睛瞎了,你不知道王有根和魏書記關係好?魏書記來紅山子幾十趟都有了,哪回不是去的王有根家,誰用人還不用自個的人。”

“我就思謀著魏書記是叫王有根給騙了。”

“聽聽,魏書記又不是個蜜牙子娃娃。睡覺吧。”

老倆口說了大半夜的話,早上起得就遲了些,日頭上三竿了。乾德顧不上喝早茶,急急忙忙地就去羊圈放羊。

“你看你慌啥呢,羊遲個一半個時辰再放還不行啦?羊總是個牲口,人總比牲口重要。”老婆子跟著出來叨叨。

“我先去把羊趕下去。”乾德說著,騎上小摩托去趕羊。乾德已經習慣了,把羊群趕過那個山坡就停了下來,習慣地坐在山坡上抽煙。早晨的太陽還是那麼火辣,曬得人脖頸子疼。

乾德靜靜地坐在山坡上,注視著對麵那座紅色的山梁抽煙,隱隱地又是幾聲炮響,震動波從大地傳到身上,乾德明顯地感覺到了。人說心靜自然涼,可乾德沒法讓自己真的靜下心來,相反的,心裏頭像是燃燒著一把火,和東邊的太陽一樣的炙熱。幹旱,選舉,家戶的利益,這幾件事怎麼都放不下來,明明白白的事情,就是沒有個解決的辦法。正式的選舉還沒有開始,乾德已經想到了最後的結果,王有根不是那麼輕易就能鬥倒的,說的是民主,啥時候有過真正的民主,王有根整天和領導們混在一起,誰還不替他說個話,就算現在的選舉改革了,公開了,到時候魏書記肯定會幹預的。聽張副鎮長的意思是讓堅持自己的主見,他倒是替老百姓想著些事,也想給群眾辦件實事,但是他太嫩了,惹不過樹大根深的魏書記,如果為著自己的前途想的話,他就不會和魏書記對著幹。可是,預料到最後的結果又怎樣呢,胳膊扭不過大腿,是放棄,還是堅持?放棄了,嘎查還是這個老樣子,群眾的事情還是沒有人過問,誰照過誰的日子。可是,咋就這麼不甘心哪,還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咋說自己也是個四十多年黨齡的老共產黨了,幾十年的信仰就這麼輕易地倒了?堅持了,又能怎樣,到時候領導一句話,想讓誰上就是誰,群眾的意見就是個過程,隻怕到時候還得挨王家的白眼。白眼好挨,這個氣就不好受了,憑啥他當幹部的整天喝酒吃肉數錢,老百姓就隻能盼著老天爺下場雨救命,憑啥他領導就會用人唯親,就看不著老百姓的利益損失。不行,我還得爭,就是下不來雨,也得聽個雷聲。想明白了,似乎天氣也不是那麼熱了,乾德扭頭斜眼看太陽,炙熱的陽光似乎柔和了許多,其實每天這麼曬曬太陽真的是個享受呢。

乾德起身準備騎摩托下去,忽然看見一輛吉普車朝這邊開了過來,看顏色就知道是那年撞了他的那個李五一的,乾德看見李五一下車朝自己走來,就又在地上坐下了。

自從那天聶靠和他分析了那次車禍的幾個巧合,乾德每想起來就有些後怕,嘴上雖說那隻是一次意外事故,心裏頭卻認定那是王有根一夥人的報複,隻是事情已經過去了,他不想再提,弄得風風雨雨的,對誰也沒啥好處。現在看著李五一笑嘻嘻地朝他走來,不由有些緊張,臉頰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了幾下。李五一這個人,乾德並不是特別的熟悉,戶口不在紅山子,聽說他以前在旗上混日子,是街上的小混混,犯過不少事兒,後來他姐夫王有根開了鐵礦,他就跟著來了,專門欺負那些勢力弱些的小礦主,巧取豪奪地就把人家的礦占了,說白了,就是給王有根看家護院的一個狗腿子。這家夥不是個正經人,啥時候都沒有個正行,嘻嘻哈哈沒高沒低的,乾德強迫自己鎮定一些,思謀著這個人看樣子是專門來找他的,不知道又有啥事情。

“哈喲,老書記你一個人在這裏當神仙哪,這麼好的地方來的時候咋不叫我?”說著摟著乾德脖子坐下,使勁地搖搖。

“哎哎哎,你不要搖,那年叫你把腰撞折了現在還沒有好利索呢,你再不要給我搖散活了。”乾德趕忙說。

“真的啊?”李五一故意使勁搖了幾下,“我看沒啥事嘛。”

“有啥事就麻煩了。”乾德說。

“不麻煩,下次我把你老人家請到炮眼上。”李五一笑嘻嘻地說。

乾德突然感覺他的笑容特別邪惡,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李五一沒事人似的,把胳膊從乾德脖子上拿下,依舊笑嘻嘻地說:“聽說你和聶靠子聯合起來想和我姐夫鬥,真有這回事?”

李五一注視著乾德。乾德看他一眼把目光投向了別處,乾德不敢直視他,感覺特別的陰森,那個笑容比鬼臉還難看。

“我姐夫還計劃著國慶節的時候領嘎查的黨員和村幹部們去海南島玩玩呢,來回都坐飛機,不用你們掏一分錢,你看看這個事情好得不能能了。”

乾德沒有言傳,心說好啊,賄賂的條件都開出來了。

“我就過來看看,老書記你是坐飛機走呢,還是朝那些……”李五一盯著乾德停了一下,手指著前麵的礦山說,“……飛上去?”

乾德憤怒了,猛地扭過頭來怒視著李五一:“你說啥?”

李五一再一次摟著乾德使勁地搖幾下:“哈哈,我還說老書記是個沒有脾氣的人,看樣子火氣還大得很哪,嗬嗬,自己想想吧。”

說完,在乾德背上使勁拍兩下,起來走了。

十二

星期二早上,紅山子嘎查少有的熱鬧,牧民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騎摩托車的,開吉普車的,還有騎毛驢兒的,本來要求每家隻來一個代表就可以了,好多家庭卻是拖家帶口來的,熱熱鬧鬧地相互打著招呼,謝老二的小商店裏忙得顧不過來,賣得最好的是煙和啤酒以及火腿腸之類的小副食,雖然日子過得緊巴,可窮也有個窮樂嗬,怎麼著也得先解了肚子裏的饞蟲。好長時間沒有這麼紅火過了,也有些日子沒有和鄰居們見過麵了,乾德不停地和人們握手打招呼,每個人臉上都綻放著笑容,似乎持久的幹旱一點都沒有影響到聚會的快樂。

鎮上領導的車還沒來,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話,說得最多的話題當然就是今天的選舉和今年的幹旱了,每個人都在著急發愁,可說話這當兒卻都是樂嗬嗬的。最活躍的要數聶靠子了,這堆人裏說幾句話,馬上就到那一群人中間去了,無非就是再三地安頓幾句,記住了啊,我們說好的。乾德看著覺著好笑,還沒見過聶靠子這麼積極過。

十點鍾過了,聽到有人在嚷嚷:“來了來了。”順著公路朝前看,可不是嗎,遠遠地揚起一道灰塵,不是鎮上的那個越野轎車又是哪個。

乾德猜得沒錯,這回魏書記親自來了,張副鎮長也一道來了,隨後還有一輛車,和王有根一起下來的幾個人乾德一個也不認識,聶靠卻迎上去和人家一一握手。

把領導們讓進禮堂,聶靠悄悄告訴乾德,那些人都是地礦局的,兩個人卻猜不透嘎查搞換屆選舉,地礦局的來摻乎什麼。

待領導們坐定,王有根讓幾個村委和支部委員招呼牧民們進來就座,不管來了多少人,每家每戶隻能派一個代表。統計之後方知道,全嘎查一百一十八戶人家,家家都來了代表,真正的大團圓。

王有根讓人們安靜下來,給大家介紹了與會的領導,他特別介紹了地礦局的烏書記,說他今年特意申請上麵批準地礦局作為紅山子嘎查的幫扶單位,烏書記這次是拿著解決嘎查一些問題的好項目來的,介紹完畢請魏書記講話。魏書記隻是在那裏欠了下身子,說:“話我就不講了,這次換屆選舉的具體事項待會讓張鎮長給大家講吧,你們按照正常的秩序進行就行了。”

王有根隻好再請張副鎮長講話,張副鎮長站起來,首先講了這次選舉的製度改革和公平公開民主選舉的真正意義,然後講了選舉製度、步驟和注意事項,都是上次講過的。張副鎮長說:“剛才我注意到了今天來的代表人數,咱們嘎查一共有一百一十八戶人家,今天家家都來了代表,我記得前幾天還有人說現在召集群眾開個會不容易呢,說這話的人就是脫離群眾的一個表現。今天大家都來了,這就說明了一個問題,廣大人民群眾特別重視這次換屆選舉,把這件事當做集體的一件大事來做,說明大家都很在意自己的這個權利,都來履行這個權利和義務。在這裏我先預祝大家選出一個能夠真正為民著想、急民所需的新的領導班子來帶領大家走上小康之路。”

乾德就坐在張副鎮長和魏書記對麵,乾德注意到張副鎮長講這話的時候魏書記微微斜眼看了他一眼,似乎鼻子裏哼了一聲,臉上並無表情,他們旁邊坐著的王有根的臉卻騰地紅了,誰都能聽得出來,張副鎮長的批評是針對他的。雖然挨了批評,王有根還得主持工作,站起來請地礦局的烏書記講話,並請大家歡迎。烏書記也沒有站起來,兩手做個下壓的動作,請大家安靜,他就那麼坐著講話。烏書記說:“很高興能受邀請參加紅山子嘎查的換屆選舉,我不是咱們嘎查的選民,但是我願意監督大家行使自己的權利,選出大家認可的新一屆基層領導班子。紅山子嘎查我來過幾次,每次都隻是去礦山上檢查工作,很少和大家溝通,在這裏先告個罪。在過去的幾年裏,紅山子嘎查在王書記治理下搞得井井有條,引來資金搞礦產開發,引導牧民們安心生產,做出了相當的貢獻,這一點是一定要肯定的。當然了,人無完人,每個人都有思想短路的時候,也有可能有些事王書記做得不夠好不太到位,希望大家都能理解。我這次來是受王書記的邀請來的,王書記的麵子好大喲,在旗上指明要我們地礦局做紅山子嘎查的幫扶單位,我們這次來也不能不做個表示,來之前我們黨委會做了個決議,決定先拿出十萬塊錢來給咱們嘎查蓋一套村委辦公室,然後再力所能及地幫嘎查做一些實事。”

“大家歡迎。”王有根帶頭鼓起掌來。

乾德也跟著鼓掌,心裏卻說,說客也拉來了,有錢用不到地方上。

接著是王有根分別介紹了嘎查選舉人和被選舉人的情況,不過是把一周前的話重複了一遍。讓乾德他們感到奇怪的是,王有根說嘎查賬上現在已經有了八萬多塊錢的存款,計劃著給牧民們辦些實事。乾德和聶靠對望一眼,心照不宣,前些日子聶靠還去經管站問詢過,嘎查的賬麵是紅的,現在怎麼突然多出了八萬多塊錢,定然是王有根去補了這個窟窿了,以證明他任期內的政績。王有根說完後問魏書記:“可以開始了吧?”魏書記說:“開始吧。”於是烏書記的幾個人幫著給發選票。

聶靠站起來說:“魏書記,能不能先等一下,我還有個事情得問問王書記?”

王有根趕緊接過來說:“現在已經開始選舉了,有啥事情民主生活會上再說。”

聶靠看著魏書記,魏書記瞅瞅他說:“先搞選舉,選舉完了再開個民主生活會。”

統計選票的結果讓人出乎意料,得票最多的居然是乾德,一百一十張選票,乾德獨得六十二票,王有根第二,卻隻有五個正字,二十五票,阿拉騰巴根第三,二十一票,聶靠居然一票未得。

選出了這麼個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以至於會場上鴉雀無聲,前台領導們的眼光都注視著乾德,下麵的群眾則屏聲靜聽領導最後的宣布。魏書記注視著乾德看了一陣,終於開口了:“張缺德……哦,張乾德同誌,你今年多大歲數了?”

底下的群眾或許沒有聽清,但是台上的黨員們全都聽到了,魏書記居然叫出了乾德從來沒有人敢當麵說的外號。乾德就坐在魏書記的對麵,自然聽得清清楚楚。乾德抬起頭直視著魏書記,說:“我今年虛活了六十五歲。”

魏書記當然聽出了乾德話裏的不滿情緒,卻不露聲色,說:“六十五歲了,省委書記六十五歲也該退休了,老同誌了,你自己表個態吧。”

乾德站了起來,說:“同誌們,剛才魏書記叫我張缺德,張缺德就張缺德,名字就是個稱呼,叫啥都行,可我的良心還在,我自認為我還沒有做過什麼缺德的事情。魏書記說得對呢,省委的幹部到了六十五歲都得退休了,這是我們國家的規定,誰都不能破例,今天看著大家給了我這麼多的投票,我謝謝大家,我誠心誠意地謝謝大家。我雖然在嘎查上幹了差不多有三十年,可是沒有給鄉親們辦成個啥事情,今天看著這麼多人支持我,我知足了,我謝謝大家……”乾德說著動了感情,眼淚自然地流了下來,他抬起衣袖擦擦眼角,“現在我宣布,退出這次選舉,這是遵守黨的規定。同誌們,我們選幹部,就要選出一個真正能給大家辦事的人來擔任這個職務,能真正地想到老百姓的疾苦,能夠和大家同甘共苦的人來領導大家,我們現在首要的任務是先有一個好的帶頭人,帶領大家戰勝眼前幹旱給我們帶來的困難,把生產和生活搞上去。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賬麵上的一個錢數字,也不是一個好看的辦公室,我們現在迫切需要的是草和料,和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帶頭人應該給我們的信心。團結起來,度過難關,天不養人,人得自己想辦法過日子,爭取再不要讓家戶們的羊群上死羊了。我在這裏有個要求,不管誰當了我們嘎查的這個領導,我希望他能給大家出個頭,出麵把我們叫礦山占用的草場給要回來,老天爺就給我們留下這一塊塊草場,放牲口的吃飯就指著這個草場,破壞了,丟掉了再就回不來了……我也希望同誌們,不管選了誰當我們的幹部,這次可是我們自己選出來的,不是上麵委派的,我們得實實在在地支持人家的工作,不要為些雞毛蒜皮的小利益和集體講條件,鬧意見。我在這裏謝謝大家。”

乾德說著,搬開身後的椅子出來,朝著底下的一百多群眾深深地鞠了一躬。會場上掌聲一片。待乾德直起身時,人們看見兩行清淚從他眼睛裏滾落下來,滴在衣襟上。

十三

乾德感染了大家,一些婦女代表也跟著流淚了,人們不再交頭接耳,靜悄悄地等著台上領導的說法。

張副鎮長朝前探探身子隔著王有根低聲問魏書記:“繼續選舉吧?”

“張……乾德的得票作廢,就保留第二名和第三名吧,直接讓黨員朝他們兩個人裏選。”魏書記說。

“這樣不太妥當吧,最終有可能是從這兩個人裏頭選,可是投張乾德票的這些選民的票到底投給誰還不一定,萬一再有個競爭的人呢,我看這個過程還得走完。”

“也是,那就再來一次第二輪投票吧,選票還夠不夠?”

“夠了,來的時候就想到這個問題了,特意讓小劉多準備了。”

“那就分發下去。”

第二輪選舉的結果,阿拉騰巴根得票最高,五十三票,王有根第二,三十八票,聶靠十四票。張副鎮長宣布,紅山子嘎查書記候選人在阿拉騰巴根和王有根之間產生,下一輪投票在紅山子支部的八個人間進行,其他群眾不參加投票,但列席監票。

會場上異常的安靜,人們注視著八個黨員的選票被小劉挨個收回,等待著唱票結果。

當小劉唱完最後一票時,又是出乎人們的意料,底下的群眾似炸了鍋般地議論起來,會場上的黑板上寫得分明,阿拉騰巴根和王有根誰也沒有劃完一個“正”字,每人四票,不多不少。人們紛紛議論該誰來當這個書記。議論歸議論,群眾投票已經結束,最後的結果隻有領導說了才算。議論一陣,自然地聲調就小了下來,人們注視著台上。

趁著人們吵吵的當兒,聶靠趴在桌子上,在桌子底下踢了旁邊的阿拉騰巴根一腳,低聲問:“你選了誰?”

阿拉騰巴根抬一下眉毛,看一眼王有根。

“笨蛋!”聶靠罵道:“我猜就是你。”

“我總不能選我自己吧。”阿拉騰巴根也趴在桌子上說。

“就選你。”聶靠說著瞪他一眼,直起了身體。

選出了這麼個結果,也出領導們的意外。魏書記和張副鎮長及烏書記交換著意見。

“我看就王有根吧,老黨員,已經幹了一屆了,有經驗。”魏書記說。

“也對,老到些的好辦事,上上下下都熟門熟路的。”烏書記也說。

“我看不妥,群眾怕是有意見,本來是民主選舉,現在兩個人一樣的票數,我們再來個決定,就怕有人說話呢。”張副鎮長說。

“就這麼定了,你來宣布一下,阿拉騰巴根直接擔任支部委員,再選一個支部委員就行了。”魏書記說。

“這個……”張副鎮長遲疑地說,“我看不好吧,魏書記,還是你來宣布吧。”

領導們就坐在對麵,他們的談話前麵坐的人聽得清清楚楚,不等魏書記宣布,乾德舉手站起來,說:“我保留意見。”

魏書記注視著乾德,說:“可以,我們黨的規程上可以保留個人意見。”

聶靠也站了起來:“我也保留意見。”

李培根也站起來:“我也是。”

魏書記的臉黑得像個鍋底:“好嘛,你們這是唱的哪出戲,這是什麼作風,是在示威嗎?”

張副鎮長做個坐的手勢說:“坐下坐下,這是幹啥呢,魏書記不是還沒有宣布嗎,都坐下來說話,保留個人意見,就說明你們有意見,來來來,把你們的想法說一說,當著這麼多群眾的麵這麼做不太好吧。誰先說?既然有意見,今天我們就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會場上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視著乾德三人。

“說說吧,有啥意見就說出來。”張副鎮長說。

乾德站起來:“我先說兩句吧,領導們也看著了,今天整個嘎查的家戶都有代表來參加這次嘎查的換屆選舉,這就充分說明廣大群眾對這次選舉的重視程度,既然是公開的民主選舉,那麼最後誰當這個書記就該群眾說了算,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看得票的多少,現在投票結果是出來了,既然兩個人是一樣的票數,領導就不能輕易地把其中一個否定了,我覺得這樣不公正。我不知道別人咋想,這隻是我個人的意見。”

“乾德說得對哩,民主選舉就得做到公平公正,選誰就是誰。”李培根說。

“就是嘛,兩個人一樣的得票,總得有一個勝出的吧。”聶靠說。

魏書記斜靠在椅子上,黑著臉注視著他們,一言不發。

“你們嘎查一共就八個黨員,現在兩個候選人一人四票,這個事情還真的挺麻煩,那你們有啥好的建議?”張副鎮長說。

“重新投票。”聶靠說。

“你們想過沒有,如果重新投票還是這個結果呢,那咋辦?”張副鎮長問。

“接著選,直到選出來為止。”

張副鎮長笑了:“革命工作不是玩過家家,不能意氣用事,我不知道在座的同誌們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在選舉這件事情上大家有沒有考慮過集體主義觀念,為了這個集體,我們的個人思想和意見是不是做一些讓步呢?”

“道理是對,反正我覺得吧,既然現在是民主選舉,就應該服從群眾的意思,要不然做這個過場幹啥呢,還不如上麵直接任命算了,誰也不操這個心了。”聶靠說。

張副鎮長笑著搖搖頭,身體前傾問魏書記:“你看這個事情咋辦?”

“還能咋辦,今天這個事情複雜了,再選一輪吧。”魏書記苦笑著說。

再一輪選舉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阿拉騰巴根得五票。

眾人的目光又一次聚向了魏書記。

張副鎮長也看著魏書記,詢問他的意見。

“你來宣布吧,這個房子裏太悶了,我出去透透氣。”魏書記說著和烏書記打個招呼,一起出了禮堂。

張副鎮長站起來,說:“那就這麼定下了,我宣布紅山子嘎查新一屆支部書記由阿拉騰巴根同誌擔任。”

場上場下立刻響起熱烈的掌聲,甚至有人大聲地叫起好來。

張副鎮長和阿拉騰巴根握手表示祝賀。

待掌聲停了下來,張副鎮長說:“王有根同誌作為支部書記預選人之一直接擔任支部委員,現在由支部成員再選出一名支部委員,組成支部領導班子。”

最後一輪投票的結果是聶靠連任支部委員。如此,紅山子嘎查支部的選舉就算結束了,人們對這個選舉結果比較滿意,笑容呈現在人們臉上,巴掌拍得分外響。

張副鎮長讓大夥兒安靜下來,說:“同誌們,祝賀你們選出了新一屆領導班子,今天大家積極地參與這次選舉,說明同誌們有著極強的集體觀念,說明同誌們真心擁護黨的領導,迫切地希望我們的組織能夠帶領大家戰勝目前的困難,規劃未來的計劃,引領大家健康穩定地生產生活。在這裏我也提一點要求,希望新一屆領導班子首先要搞好內部團結,急群眾所急,想群眾所想,依靠群眾,團結群眾,紮紮實實地給廣大群眾辦些實事、好事。總之一句話,群眾的利益比天大。”張副鎮長揮了揮手,接著說,“同誌們,有件事我得和大家說說。前幾天我來咱們嘎查,走訪了一些牧民家庭,了解了一下大家現在的生產生活情況,結果使我震驚。我們的政府尚未認識到牧區居然遭遇了這麼大的旱災,我也沒有想到,現在什麼年代了,我們的人民麵對災害居然束手無策,隻能眼巴巴地盼著老天爺下雨。同誌們,這是我們失職啊,政府沒有及時地體察到廣大群眾的疾苦。在這裏我代表鎮人民政府向廣大群眾道歉,讓大家受苦了。同時也對上一屆嘎查領導班子提出批評,你們不會不知道群眾受災的情況吧,怎麼就沒有一個人去鎮上反映呢,基層領導就是政府和人民之間溝通的橋梁,可是麵臨這麼大的自然災害,你們做了些什麼,你們的工作就是相互傾軋的權利之爭嗎?你們直接損害的是黨和政府在人民群眾心中的形象!”張副鎮長說到這裏朝下麵重重地掃視了一圈,繼續說,“同誌們,當前我們紅山子嘎查最當緊的是抗旱救災問題,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這些天鎮政府正在積極地向周邊的飼料地和農場聯係草料,以應對旱災。我也了解到了,大家都在為籌集草料款著急,這幾天我和信用社聯係了一下,因為天旱,有些人家去年的貸款還沒有還上,現在貸款有困難,在這裏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解決了。經過幾次討論,信用社答應給每戶牧民家庭放賑災款一到兩萬元,條件是三戶聯保,明年六月還清。”

“好——”人們齊聲叫好,大聲地歡呼鼓掌。

“我可是把自己抵押給信用社了,大家到時候可不能忘了還貸款把我贖出來啊。”張副鎮長笑著說。

人們歡笑著湧上台來和張副鎮長握手致謝。

“還有一件事我先給大家透個氣,紅山子鐵礦占用牧民草場的事就要有結果了,上麵正在和一個大型國有鋼鐵企業商談紅山子鐵礦的並購協議,用不了多長時間,紅山子鐵礦就要開始合理、規劃、安全的現代化開采了,到時候我們的生產模式可能要做一些調整,紅山子嘎查可能會發展成一個現代化的工業小鎮,你們家庭中的年輕人都可以到工廠工作,再也用不著為占用草場的事費心了。”

人們又一次歡呼起來。

十四

從屋裏麵出來,天氣似乎愈發地酷熱了,地表的熱氣向上蒸騰,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流動,天地像是倒了個個兒,分不清東西南北。乾德趕緊蹲在地上,閉著眼睛搖搖頭,清了清神。

鬼日的天氣。

乾德罵了一句,去屋外牆根陰涼下踹著了摩托車,騎著去了前麵的山坡。

乾德抬手搭個罩罩朝遠處嘹望,哪裏有羊群的影子,羊們大概在哪個山溝溝裏乘涼吧。

乾德轉過身子,看那座紅色的山梁,山梁赤紅,像是燃燒的炭火,躥躍著無數熱烈的火焰。山上靜悄悄的,半天沒有一點聲息。

終於安生了。

早上阿拉騰巴根從鎮上回來說上麵下文件了,地區所有的鐵礦一律關停。

說停就停了,這回那些開礦的咋就這麼幹脆。

凝神聽了半天,再沒有聽到一聲炮響。

停了,真的停了。

乾德慢慢地轉過身,突然感覺臉上有些涼意。

有風。

彎腰抓起一把沙土,讓沙子在自己手心裏慢慢漏下,沙塵微微飄向西邊。

東風!

乾德朝著東方眺望。東邊的天際突然有些暗淡了,雲團似乎是從地裏冒出來的,慢慢地向上升騰。

雲團漸漸上升,越來越高,越來越快,像是拔地而起的一麵巨牆,遮住了半邊天,像是翻滾的巨浪,洶湧著朝這邊奔騰而來。

身上涼快了許多,聽到了呼呼的風聲。

暗色的雲團越躥越高,很快就追趕上了太陽,遮住了陽光,天色突然黯淡下來。

厚重的烏雲朝山坡上壓了過去,緊接著把那座紅色的山梁緊緊地包裹起來,那跳躍的紅色仿佛一條亢奮的巨龍,在大海般遼闊的雲層裏翻滾著,嬉鬧著,終於玩得累了,安靜地躺在雲海的環抱裏。

“轟隆隆——”

遠處又傳來一陣炮響,乾德朝著山的方向看去,紅色的巨龍隱在雲海裏看不見了。

不是停礦了嗎,咋還有人放炮?

乾德疑惑了。

“轟隆隆——”

又是一陣巨響,聲音卻來自天上,乾德自嘲地笑了,哪裏來的炮聲,是天上的雷公爺在打鼓呢。

突然,一道耀眼的亮光從天而降,似把天幕撕成兩半,與此同時,半空中傳來一聲霹靂,震得耳朵發麻,驚得乾德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臉上被什麼打了一下,麻酥酥地疼,抬頭看時,又一下正巧打在眉心,豆大的雨點落下來了,打在久旱的幹土地上濺起一陣灰霧。

老天爺,你終於睜開眼了!

雨,越下越大了。

〔責任編輯 辛 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