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妮固執地認為：春天
不是從低矮的山穀中走出來，也不是
在向陽的坡上星星的草尖上綠著
這些暖，遠遠不夠
再稍稍等幾天，父親就回來了
父親綰著褲角，吆喝著疲憊的驢子繞過大壩
車上小山一樣的馬鈴薯種子，水靈靈冒了芽苞
一條翻漿的小路軟軟的，
橡皮泥一樣捏在三妮的心裏
她迎上去，低下頭使勁推陷進泥裏的車軲轆
小腳丫陷進暖暖的泥裏
她願意這樣陷進去
同一車圓滾滾的馬鈴薯
陷進暖暖的春天裏
雨夜，聽一隻蟋蟀唱歌
中間，雨水幾次打斷它的歌聲
雨水讓它的歌聲有了一絲憂傷
野豌豆的葉子有了一絲枯萎的黃
麥茬西瓜的花紋有了一絲成熟的痕跡
蕎麥花還在一直開著，那枚
有棱角的黑果實
也有了柔軟的內心
一隻蟲子有著一株植物的敏感心思
它機敏的躲過一雙少年的手
就像躲過入秋的露水打在它身上的第一聲涼
它——躲過埋伏在路兩邊的花朵，果實，眼睛
和暗哨
後來，它的歌聲幾次打斷了雨水
剛剛煮過一大鍋新鮮的玉米棒子
土製的灶台讓它的歌聲有了一絲溫暖
兩聲短，一隻蟲子有著我的膽怯
三聲長，我有著一隻蟲子的富庶
我的玉米在散發著秋糧的味道
蟋蟀，今夜你伴著我愛的人間煙火入眠
影 子
父親蹲下來，影子也蹲下來
父親直起腰，影子也未見起身
尤其當正午的驕陽照在稻田的水麵上
晃人的眼
影子就卑微得縮到一株稻子的根部
父親擦汗，影子就抬手
父親割草，影子就拉開了幹農活的架式
父親心絞痛，影子也捂緊了胸口
父親老寒腿犯了，影子也邁不開回家的步子
後來，父親離開了他忙碌一生的稻田
留下我一個人在他的稻田漫不經心地下種 拔草開鐮，收藏
父親的影子忽而在左，忽而在右
歲月多深，影子就多長
陪在我的身邊
覆蓋我的一生
〔責任編輯 敕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