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耽於幻想。我幻想著和我的反物質相識,我們一起逛街,走遍小鎮的每一寸土地,最重要的是我們說話,不斷說話,把這一輩子的話都說完,把上輩子沒能說的,下輩子可能說的話都說完。但我們必得保持應有的距離,我們不能有任何親昵的行為,哪怕是牽一下手,後果都將是萬劫不複。
我對她說:我在橋上看到了那紅衣男孩。
她說:是的,我知道。
她不說她相信,而說她知道。我當時應該想到相信和知道這兩個詞的區別,但我當時忽略了這一點。
我說:別人都不相信我。
她說:我相信你。
這一次,她說的是相信,沒有說知道。
她說她和我一樣,每次經過忘川大橋時,總有想爬上去的衝動。她還說她不能站在樓頂,每次站在樓頂,她都有想跳下去的念頭。自由落體,一定是世上最美的飛翔。我說我和她一樣,我也不能站在樓頂。為此,我總是租住有防盜網的房子,其實不是為了防盜,是為了防止我哪天禁不住飛翔的**從樓上跳下去。
又有人爬上了忘川大橋。這一次,爬上去的人,在橋上磨蹭了足足五個小時。我站在樓上看風景。我看見橋上擠滿了被堵塞的車流和看熱鬧的人群,我看見警察到了現場,他們在橋麵上拉起了兩道警戒線,還鋪上了充氣墊。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給我的攝影師朋友打電話,想喊他快點到忘川大橋。然而我的攝影師朋友接過電話就說他現在沒空,說忘川大橋有人爬橋了,第十九個,說晚上再給我電話。我苦笑,繼續看那爬橋的人。爬橋人穿一件白衣,開始是坐著的,還在橋上拉了一條長長的橫幅,大約又是有什麼事情無法通過正常渠道解決,那橫幅上肯定寫著他的訴求。我看不清橫幅上的字。橋下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我看到警察也來了,橋上的人似乎也興奮了起來。他開始從鋼架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從一邊走向另一邊,於是,下麵的警察就拖著充氣墊跟著他移動。他的舉動,讓我們疲憊的眼睛獲得了短暫的快感。我的同事們都擠到了窗口,隨著爬橋人的搖晃而驚呼。但那爬橋人似乎是高空雜技演員出身,他伸開雙臂平衡身體,他的身體看似左搖左晃,但他的下盤穩重紮實。他來回走動,隻是短時間獲得了我和我的同事們的好感,走了幾個來回之後,就顯得了無新意。甚至於,在橋下隨著他的走動而移動充氣墊的警察,也有了一種被他戲弄的感覺,我是這樣想的,因為那些警察現在不再隨著他的走動而移動充氣墊了。爬橋人大約也覺察到了這一點,他停了下來,似乎在思考著怎樣出新出奇……這是一個需要創意的時代,就像我所從事的工作。我在廣告公司打工,公司的主打業務是房地產廣告。現在我正在做一家逆市開盤的高尚住宅的廣告創意。我一直覺得,做樓盤廣告創意,是這世界上最不靠譜的工作。我們要為那些大同小異的樓盤的目標客戶想像出他們所能想像到的未來的生活,還要為他們的目標客戶想像出他們不敢想像或者想像不到的生活。想像出青山綠水早就了無新意,想像中的歐美風情亞平寧半島風情同樣是過時的創意。我們這些廣告策劃師,做的是絞盡腦汁無中生有的工作。在我們這一行,一個策劃師的職場壽命,不會高於五年。三年,你的想像力就被會榨幹,你能想像到的都被想像過了。如果這三五年內你不能積累足夠的資源自立門戶,或是討得老板喜歡升為總監之類,那你大約就隻能改行。這話是我剛入行時,我的老師對我說的。而現在,我當了六年廣告策劃師,我的想像力早已枯竭,現在不過靠東抄西拚剽竊別人的創意混日子,我想像不出都市裏的富人們夢想中要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西班牙,普吉島,香榭麗舍大街,甚至……白宮……我們這一行的眾多策劃師們,用思維創造了一輪又一輪時尚浪潮,引領著城市的中產階級和資產階級,把世界上奢華的、浪漫的地方走了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