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不客氣”真的是客氣地要命,似乎鐵了心要斬斷他們更深一步的對聊。丁放氣餒了,15歲的戀愛,讓他覺得自己要變成一個憂傷的詩人了。
丁放沒有午睡的習慣,他總在陰天的午後爬到頂樓去,坐在欄杆上望著天空,腦子裏空無一切的感覺,讓他有片刻的輕鬆。上了初三以後,他覺得太壓抑了,他受夠了在家裏遇見的求幫忙的人們的虛偽麵孔,也受夠了沒玩沒了的習題,再聰明他也是討厭讀書的,還有餘希,他受夠了她在他的腦子裏跑來跑去,卻在現實生活裏如一潭水般寂靜無聲。
“你在這裏啊。”
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這讓他的身子跟被點了穴似的。
緩緩地回頭,看到穿著一襲白布襯衫的餘希,毫無預兆地竟然緊張地不知說什麼好。
“我寫累了,上來透透氣。”
“中考真可怕。”她說,“不過,我一定能考上的。你也要加油哦。”她眯起眼睛來,丁放看到她琥珀色的眼珠,裏頭印著他的臉和背後廣袤的天空。他此刻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隻得反複地點頭。
他們一起坐在欄杆上,丁放看到餘希的頭發在風裏被吹得亂飛,時而顯露出她更加蒼白的一張臉,風鼓起了他的t恤,聞到一陣濃鬱的夏日青草香。
沒有什麼比年輕,更讓人神魂顛倒了。
5、
高中。
中考像是一場脫胎換骨的極刑。浴血而出的英雄們,都成功地過了獨木橋,成了一中重點班的學生。丁放沒能跟餘希分到一個班,這讓他覺得遺憾極了。但原本是不大的高中,他們竟然開學三個星期都沒能碰上一次。
大家,包括丁放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變了。大脾氣,在女生麵前擺出一副傲氣架勢,也收斂起來,不再把女生的情書當著人家的麵丟進垃圾桶裏,不再跟班主任吵架,不再跟女生滿校園地追著打。
但是,依舊喜歡發呆。
也依舊掛念著餘希。
上了高中後,有一樣東西像是一場傳播速度迅猛的疾病,揪出任何有傳染價值的病毒,開始大肆地蔓延流行了。
那就是流言。
他也是第一次,聽到了關於餘希的流言。
不過,是在見到餘希的母親之後。
他和餘希同班近一年,在誤打誤撞之中,才曉得她家是開餛飩店的。一家簡陋無比的小店,店麵極其狹窄。如果不是因為看到餘希站在收銀台上,他可能一輩子也不會進這種店。
“餘希……”他遲疑地叫她。她抬起頭時,有一點驚訝,有一點窘迫。
兩人就這樣僵持住了。
這時候,餘希身後有人說話了:“是希希的同學嗎?快進來坐啊。”
他看清楚了她的樣子,倒吸了一口冷氣,天哪,一張被毀了1/3的臉,猙獰的傷疤爬在皮膚上,但他畢竟年長了,有高中生的沉穩,立馬收斂了目光,露出笑容,禮貌地問好。
“阿姨好。”
餘希是親手給他端上餛飩的,她臉上微有局促。
直到他吃了一口餛飩後,朝她稱讚道:“真好吃。”
她才舒展開眉頭來。
他去的時候已過了飯店。待他吃完,餛飩店已過了最繁忙的時段。於是母親讓餘希回家去寫作業,畢竟餛飩店處在街口,鬧得慌。
於是她便跟丁放一起出了門。
他們還是頭一次這樣並排地走著。丁放看到昏黃街燈下倆人的曖昧倒影,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媽嚇到你了吧?”餘希忽然張口問,聲音有點低迷。
他愣了一下,是真的有嚇到,但卻是說:“哪裏有啊。阿姨人真好。”
餘希眯著眼便笑了,那一笑是烙在丁放心裏頭的。他當時真有種矯情的想法,為了這樣一個微笑,做什麼就覺得值得。
她忽然提起那次籃球賽,語氣裏有遺憾:“那次去看了籃球賽,可是沒幾分鍾就得走了。我媽一個人在飯點的時候是忙不過來的。不過有看你進球了,打得真好。”
她依舊是這樣不鹹不淡的語氣,輕描淡寫地掃去了丁放堵了很多年的委屈。
丁放像是鼓足了勇氣,問她,以後……我可以經常去你店裏吃餛飩,介不介意?
她也笑,怎麼會介意呢?
怎麼會介意呢?命運會介意青春太美好,總是要瑕瑜互見地來裝點。一馬平川不能夠,一帆風順不能夠,幸福美滿不能夠,他們這樣的歲月靜好,也是不容放過的。
因為街燈下的那一幕,悄悄萌動的愛意,太遭人妒忌了,命運是要將它們掐死的。
6、
其實丁放也納悶過,餘希的母親,怎麼會是那副樣子。近一半的臉被毀去,簡直……第一眼看的時候,是可怖的。餘希長得好看,她的母親應當也是美人胚子,真是可惜。
流言蜚語,自然是有關餘希母親的。
她們母女二人是從異鄉而來的,但異鄉的故事也粘這她們來了,隻是最初,不為人知,到後來,竟是病菌般滋生繁衍。
有人說,餘希的母親的臉,是由另外一個女人潑硫酸毀去的,是她勾引了其的丈夫,於是毀她一張狐媚子臉。
也有人說,餘希的父親便是她母親和她的外遇合謀害死的,後來她本性難移,水性楊花,那原本的外遇成了糟糠,一怒之下,便選了魚死網破的路。
於是有人說,別看餘希那清高樣,私底下,狐媚著呢。
要多髒,有多髒。
惡心。
形容餘希的流言,自是有多個版本,從她母親落到她身上,要有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那段日子,丁放的生活也沮喪得令人發愁,父母開始沒玩沒了地吵,把家裏能砸的都砸爛了。聽說父親在外麵有了女人,這樣的事,其實早就在眾人預料中,但發生時,仍是措手不及的。不過畢竟是16、7歲的大男孩了,他知道自己插不了手,煩心也於事無補。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在餛飩鋪的相遇,讓他和餘希好像親近了一點。
丁放覺得,是時候出手了。15歲過於驕傲的遺憾,要在這時候做個了斷了。
他買了第二天晚上的兩張電影票,跑到餘希班裏,把她叫了出來。
心砰砰跳,但他表麵不動聲色,分明是虛位以待,卻說是恰好兄弟不能去看。
餘希的臉色不大好,但點頭答應了。
他跟得了糖果似的,就像當年聽到她的“恭喜你”一樣咬牙抑製自己的喜悅。
餘希卻惹來了新的麻煩。有男生找,已經讓她被指指點點了,別說是丁放這樣的男生。早有人要對她群起而攻之了,隻是少了個理由。
丁放才走沒幾步。就有女生譏諷起她來:“果然不要臉了,現在就開始勾引男人。小心跟你媽一樣被潑硫酸。”
餘希仿佛被電了一下,定了定神,正麵交鋒開始了嗎?以前戳著她的脊梁骨,她可以當做不在乎,她們含沙射影罵她,她也可以不在乎,可是這樣說她的母親,讓她所有的血性都跑上了臉,喉嚨,眼珠子。
那琥珀色的眼珠此刻充滿了憤怒,那是對這些流言散步者不知從哪裏來的仇恨的回應。
“閉嘴。”
她聽到自己厲聲說。
那女生見一向默不作聲的餘希竟跟自己杠上了,不依不饒地要展示口才似的,滔滔不絕地罵起來。
餘希快步上前,揪住她的領子,再次重複:“閉嘴!”
有人上來也拽住她的衣領,動手的人是那女生最近天天嬉笑怒罵的一個男生。
餘希想起來,他曾在放學時分跟蹤過她,朝她手裏塞過一封情書。她沒做理會。這沒理會,是惹惱人的。當初丁放也被惹惱過。
他揪住餘希的領子惡狠狠地說:“裝什麼聖女啊。”爾後是一長串的髒話,讓餘希臉色蒼白。
丁放的拳頭在這個時候砸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跑回去,其實是在被興奮衝昏頭後冷靜下來,想問下餘希今天臉色為什麼這麼差的原因。
也或者是別的,他隻是想跟她說說話,雖然明天在電影院他們有兩個多小時的獨處時間,可是……他覺得有點緊張。
然後,就鬧出了這樣大的事端來。
那次打架,丁放出手真狠啊。他打得對方頭破血流的。餘希站在旁邊,什麼也沒有說,也沒有流淚。
但是她真想喊,丁放,幫我打死他。幫我打死他們吧。
她真的受夠了。
教務處請了他們各自的家長。丁放的母親是教育局的,在教務處自有一番威望。所有老師對丁放都是客氣的,但丁放的媽媽一到,卻一反常態的怒氣衝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