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希的母親來的時候,教務處的人都曖昧地遞了彼此一個眼神。丁放的母親開口了:“你是怎麼回事?英雄救美嗎?現在年紀輕輕,就開始沉迷這種事……你無藥可救!”
她說這些的時候,輕蔑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餘希和她的母親。
丁放看著頭垂得越來越低的餘希,他覺得愧疚極了,於是擺出英雄氣節來。
“是我多管閑事!不關她的事!”
餘希的臉色一白,目光如炬地望著丁放。
丁放臉上有視死如歸的神情,他的這個固執的表情,讓他的母親傷心得心都碎了,卻依舊要維持人前女強人形象的母親想起了她那負心的丈夫,她忽然意識到,兒子也要拋棄自己了嗎?為了……自己身後那個狐狸精的女兒,小狐狸精?失去理性的她把錯誤都推向了那對母女,都是那倆人,攪得情況一團糟的,她一個巴掌甩在丁放臉上,眼淚落下來:“畜生!你敢再跟那種人扯上關係,就別叫我媽了!”
那種人……
那一巴掌也是甩在餘希和她的母親的臉上的。
那種人……嗬嗬,丁放的母親用她驕傲的一巴掌,把她們母女倆殘存的自尊都打散了。
餘希聽到母親跟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不好。別打孩子了。對不起……
無數聲對不起,到最後彙成了腦袋裏的嗡嗡聲。
而丁放被母親的眼淚震驚了,這麼多年,她是第一次在兒子麵前落下眼淚來。丈夫執意要離婚,要走,她也是偷偷地哭。
丁放咬著牙,他是心疼他的母親的,那一刻也顧不得為餘希平反了,而是低下了頭。
第二天晚上。
丁放在電影院門口等了一個晚上,淋了一晚上的雨,都沒有等到餘希。
餘希從那以後,再也沒有理過丁放。
學校,又開始變得很大很大。他們很久都碰不到彼此。碰到時,眼神總是避著。到後來,避也不用了,陌生和距離的人潮隔開了他們,連眼神,都不會碰到一起了。
那樣的三年,卻也不是度日如年的。有了高考這個重壓,日子是被綁上了加速器的。丁放總還是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單親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沒有餘希……也沒什麼了不起。隻是他覺得自己還是不一樣了。比如,他眼裏,也容不了別的女生了。比如,他總會在夜深的時候想念那碗餛飩的味道,卻再也不可能了。
7、
畢業那天,丁放很巧合地發現,他和餘希的畢業聚會,在一個KTV裏狹路相逢了。
他坐在包廂裏,隻是默默地抽著煙,因為知道隔壁有她,心裏很亂很亂。他忽然有很濃很濃的傷感。其實他和她什麼故事都沒有,他甚至不知道她喜不喜歡他。他滿腦子裏都是她。可是,他們這麼近,卻又那麼遠。
也有膽小的女生被人半推半就地坐到他旁邊去,羞紅了臉,支支吾吾地暗示著喜歡他這件事。
是啊,高中三年,看似不羈的他,竟從頭到尾都沒跟戀愛扯上過關係。除了那次被人漸漸淡忘的打架,沒人再想到他與餘希。他們的境遇,是有著霄壤之別的。一小步的行差踏錯,不代表兩個世界就能接軌了。
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是丁放的哥們。男生和男生之間,有自己的默契,他是知道丁放的。偶爾有幾次在路上看到餘希,他便跟被定住似的,半晌不言不語。
沉默,比話語要來得真誠得多。
丁放聽到他在耳邊說:“她在外麵,好像喝得有點兒多。”
他立馬跟變了個人似的,神色一慌,撂下一旁的女孩就奪門而出。
餘希正被人攙著,在一邊不斷地嘔吐。攙著她的人是一個女孩,許是餘希的好朋友。丁放想,餘希有朋友,一定不會那麼孤單吧。旁邊正有個高個的瘦男生,又是遞水,又是遞紙巾。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去,他不太確定,在餘希的世界裏,這樣算不算打攪。
餘希旁邊的女生卻捕捉到了丁放的眼神,附在餘希耳朵邊,似乎在商量什麼,爾後昂起頭,衝正要轉身進包廂的丁放喊了聲:“丁放同學!能不能,麻煩你送下餘希?你有開車來對不對?”
餘希沒有坐進丁放的車,她在門口蹲了一會兒,丁放不知如何是好,問她,你沒事吧。
餘希扶牆站起來,露出一個笑容,那是丁放所陌生的笑容。
在他們再沒有說話的三年裏,他錯過了太多餘希的蛻變,因此他對她的笑,措手不及。
“我其實沒有醉。隻是不知該怎麼……”她苦笑了下。
丁放聽懂了,他扶她走的時候,背後接受了多少個白眼啊。畢業季,是分手季,也往往是新戀情的開端。
她不喜歡那個家夥吧?
他問了餘希很多很多問題。
“你準備考哪裏的大學呢?”
“你媽媽最近好嗎?”
“西街新開了一家提拉米蘇店,你有沒有去吃過?”
他問了很多很多,可是最想問的問題,卻堵在喉嚨裏出不去。他是真的害怕,他怕有些話說出來了,他又要再次失去餘希,上一次,他失去她整整三年。
然後他說:“我要出國了。可能不會再回來。”
母親被送到國外進修,他的成績也足夠在國外上個很牛逼的大學。於是,打算移民。
這個不痛不癢的決定,在此刻忽然覺得太沉重了,以至於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哽咽了。
其實餘希是早就知道了的,否則,她不會在今天這般失態地將自己送到他麵前。
“出國很好啊。聽說是法國是不是?嗯,出國真的很好。”
她喃喃地,像對自己說。去一個異地,是不是真的可以把過去留在原來的地方?
“你……”他想說什麼,卻被餘希打斷了,她撇過頭,不看他的眼睛,那樣他也不至於發現她哭了。
“你知道嗎,丁放。我媽不是真的跟那個叔叔有什麼的。我爸爸去世的早,全仗那個叔叔幫持我們母女倆。我知道他可能喜歡媽媽,媽媽也知道……可是……媽媽什麼都沒有做錯。但是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公平的。我們都不想這樣的,你相信嗎?”
丁放不知道該說什麼去安慰她,他隻能伸出自己的手,握住她的:“餘希,我一直,都相信。”
餘希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她掙脫出來,道:“丁放,你知道為什麼我沒有什麼朋友嗎?”
“因為怕失去啊。沒有擁有過,就不會失去。多麼好。”
她站起來,往前方走去,手背向後麵,朝丁放揮了揮。
丁放聽懂了,他沒有去追她,他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影子變成一點,然後他朝著她消失的方向,笑了笑,直到笑變成了哭。18歲的他,哭成了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他知道她的意思,如果會失去,不如沒有得到過吧。
他知道,他不可能保護她。從頭到尾,他都是膽怯,又自私地喜歡著她。
那麼膽怯,自私地,讓這喜歡低到了塵埃裏。
8、
那晚餘希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那個夢把她從15歲到18歲都演了一遍,像是戲,卻又比戲要讓她覺得難過。她一直想做一個戲外的人,潔身自好,不去沾染,可最後,心卻跑到戲裏去了。這樣的身心分離,讓她覺得太痛苦了。
她知道,她的確是從未得到過丁放,卻還是要失去他了。原來有些東西,並不是要得到後才能失去,失去後才會難過。她永遠不能得到丁放了,這樣的機會的失去,在18歲的餘希眼裏,是一朵悲傷的花,開得再純潔溫柔,也是有刺的。
她猶豫了很久,想把自己偷偷收集的丁放的照片送還給他。也算是對自己的手下留情吧。
那是她的青春歲月裏,做得唯一少女情懷的事了。
她在他家門口徘徊了很久,卻隻碰到了丁放的母親。
丁放的母親已經恢複了儀態,她並不是一個多壞的女人,隻是骨子裏有著傲慢與偏見。她看著餘希垂下去的頭,對她說了這樣一句話:
“有些人還是留在回憶裏比較好。”
是啊。丁放是她生命中最白的那一塊空白,那會是她永遠珍貴的記憶。
她朝阿姨鞠了個躬,然後轉身離開了。
她說得對,遺憾,便做個徹底的遺憾比較美好吧。
可是她為什麼要哭成這樣,好像她從來,都沒有這麼傷心過。
9、
不管是怎樣,青春就是這樣呼嘯而過了,裹挾著多少人的美好,就裹挾著多少人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