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這個世界太安靜
原來時間走得這樣快,盧溪忽然意識到三個小時過去了,夏北還在搶救室裏,紅色的警示燈忽閃忽閃,讓她覺得窒息。
是的,時間太快,三個小時裏她努力把跟夏北有關的回憶碎片拚湊起來,得出結論,夏北替她受的這些委屈和傷害,真是來得如此冤枉。
盧溪的旁邊坐著程辰。她才是夏北的女朋友,她紅腫著眼睛,約莫著眼淚已經幹涸,緊握著紙巾的手爆出了青筋。她哀痛地嘟囔著,怎麼還不出來,怎麼還沒有出來。
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了,紅色警示燈停止了閃爍,一切仿佛又安靜了,盧溪看到醫生走出來,她緩緩地站起來,耳朵邊一陣嗡嗡聲。
程辰站起來,衝上去,抓住醫生的手。
醫生摘下了口罩,盧溪看到那張和顧經寒一樣清秀的臉,也是不帶溫度的臉,嘴巴一張一合。
她什麼也沒有聽見。
(二)露水鎮的時光微涼
那是02年的夏天,盧溪被母親丟給了父親,又被父親丟給了在鄉下的奶奶。
盧溪13歲,不是一個任憑擺布的乖乖女,對於這樣的丟棄,她能想到的就是報複。
在露水鎮,她唯一的朋友,就是隔壁鄰居劉寡婦的兒子,劉易。這個在農村算是普通的名字的孩子,生活得並不容易。
因為他們都說劉寡婦不但是個寡婦,還是個婊子。
她經營一家洗頭店,但是每次盧溪去的時候,她都是在一旁塗著指甲,或者用鮮紅的指甲磕著瓜子。
劉易便在旁邊寫作業,緩緩地抬起頭,衝盧溪笑一個,然後找個借口跟她一塊出去。
那段時間,盧溪的時光被劉易填滿,隻有劉易願意仰著腦袋聽她說話,真的假的,哀傷的歡樂的,所有苦水,隻要她倒,他都盡收。
劉易的眉心有一枚紅痣,劉易長得跟劉寡婦一樣清秀好看,但是劉寡婦的眼睛是死的,劉易的卻是活的,清澈如水。
盧溪覺得,也許劉易就是她的同盟,在這個殘忍世界裏,她唯一可以仰仗的人。
她要去找母親,她不要在個連生活都幹巴巴的小鎮裏生活。
於是盧溪告訴劉易,你爸也許沒死,他隻是受不了你媽了,要不你跟我一塊去省城找他吧。
然而,收拾好行囊的盧溪,卻在逃跑前被奶奶截下,關在了一間小黑屋子裏,對著自己明黃色的包裹發呆。
而劉易,竟一去不複返。因為盧溪對他說,如果沒能在車站碰到,便去省城的車站門口等。
三天後,有人跑來審問盧溪,然後心急火燎地去了省城的車站,可是找了足足一個星期,也沒有再找到劉易。
這個消息,讓劉寡婦瘋了。
(三)七年之疼
轉眼七年,偶爾的時候,也會想到劉易,想起他眉心的那枚紅痣。問一句,當初的他,如今可好。
她是這樣的對不起他,然而這些年,盧溪過得也是這般的艱難。她經曆了生離死別,辱罵,傷害,背叛,離棄。她覺得,人生百種苦,她已嚐了一半,而樂,卻一絲未品。
奶奶去世後,盧溪到了省城。劉寡婦住在縣城裏的療養院裏。盧溪主動負擔著她的生活費用。這不僅僅是她欠著她的,還是欠著劉易的。
盧溪幹很多很多的活,她聰明,並且好勝,模樣也俊俏。可她不是什麼都幹。比如,她會做侍應生,但死活不願意陪著喝哪怕一小口酒。比如,她不像跟她一起進城打工的女孩子一樣,跟那群染著黃頭發藍頭發的男孩子進夜店。
她固執地跟自己說,有一天,會再碰見劉易的。
那必然不是她的愛情,十三歲那年,與劉易,不過是同病相憐的一種依賴和引力,但怎會在日後,漸漸成了支撐她的信念和寄托了呢?
認識夏北,是因為程辰。程辰和她一樣,都是想法純白的女孩子,隻不過力不能縛雞,遇事拿不定主意,在碰到勸酒場麵,她不知道如何推遲,隻哭喪著臉任人擺布,結果鬧了一場不愉快,那男人將手放在程辰屁股上時,盧溪出現,一腳踢倒那男人的椅子。
結果自然,她們兩都被辭退,但程辰知感恩,拉了自己的男朋友來請盧溪吃飯。
男朋友便是夏北,硬朗朗的北方男生,輪廓鮮明帥氣,握著程辰的手一臉的甜蜜。
那日吃酒時,夏北一邊對盧溪道謝,一邊說她這樣不需要男孩子保護,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盧溪隻是笑。不是不需要男孩子保護,是暫時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便隻能靠著自己。
她好像看到劉易了,他穿著黑色的夾克,麵色清冷地走進豪華包廂,挽著他的是一個穿著宮廷大衣的女孩,笑容迷人,渾身閃光。
怎麼會是劉易?當初想過萬千種結局,就是沒猜到這樣一種。
他衣著光鮮,並不如她想的過得不容易,他隻是不願意回頭,去看到她們,還有他那思念成疾的可憐母親。
不會是劉易。她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端著餐盤上去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手一直在顫抖,想確認卻不敢抬眼去看。
那男人沒有多注意她,而是一直往身邊的姑娘碗裏夾菜。
她聽到姑娘親昵地喚他為經寒。
她苦澀地牽了下嘴唇,果然隻是貌似,天底下有相同眉眼的人何其多。何況,她那樣久不見他了。
不會是劉易。也許,他已經死了。
(四)一切不是我要的答案
如果說女生都敏感,盧溪的敏感度絕對比一般女生要強。天生如此,再加後天缺乏安全感,以及孤獨感陪伴,滋生出一種警惕的敏感。
此刻,這敏感告訴她,她被跟蹤了。
盧溪不笨,哪兒人多,她便往哪走,方向也和住的地方是南轅北轍,但是,一向鎮定的盧溪,心跳忽得加速,沒來由的緊張感竄進她周圍的空氣裏,逼迫著她。
她怕什麼呢,她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何況這麼多人,對方要劫色也很難成功吧?大不了今夜不回家,流浪街頭了。
A城的夜生活還是很熱鬧的,總會有幾個好心人救她。
在廣場中心,她屏住氣息,猛一回頭,目光鎖住那個敏感發源地。
攢動的人頭裏,她看到一雙熟悉的眼。
時光仿佛倒退好幾年。
真的隻是熟悉的眉眼嗎?除了多了幾分滄桑和哀涼,那雙眼睛和多年前的劉易真的是沒區別的。
他並不緊張,而是大步走到她的麵前。
嗬嗬,多年不見,他竟已長到這麼高了,盧溪不由地苦澀笑了笑。他不是劉易了,彼時,他的名字叫顧經寒。
他站在她的麵前,輕聲叫她,盧溪。
周圍都安靜了,光線都黯淡了,盧溪的眼淚忽然肆虐,多少年不曾落淚,竟因為久未重逢的少年一句溫聲的招呼,而催生出無數的悲傷因子。
是他。真的是他。
盧溪一直固執地覺得,在露水鎮發生的一切都是上輩子的事。這除了是一種認知,還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安慰,讓她可以甩掉過去陰霾的魔鬼。然而,當在露水鎮唯一的溫暖轉彎相遇之時,她又義無反顧地推翻了那些賴以呼吸和生存的信念氧氣。
他一眼就認出了她,她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又覺得如鯁在喉,難以啟齒,腦袋裏玩起了拚字遊戲,又絞成了麻。哪個問題該有優先權呢?
你怎麼改名叫顧經寒了呢?
白天的那個女孩子是你的誰呢?
你怎麼不回來找我們呢?
你怪不怪我?怪我7年前的爽約?
然而她還沒能開口,顧經寒微笑著問她,盧溪,過得好嗎?
怎麼會好,怎麼可能好,她弄丟了劉易,等於間接弄瘋了他的母親,奶奶狠狠地關了她一個月的緊閉,她甚至覺得,自己都成了個瘋子,後來,一路也是顛顛簸簸地走,毫無順利可言。沒有不期而遇的溫暖,隻有絡繹不絕的敵手,所有灰色,黑色,慘白色,仿佛全被上帝用來描繪她的生活,直到如今,再遇見他。期冀中的溫暖未來臨,然而卻見他,已不再是他。
他過得很好吧,所以才能雲淡風輕地問她,過得好嗎?
她寧可他給他一巴掌,怨恨地說,盧溪,都怪你。
結果,在她以為他迷失的這些年裏,他過得光鮮照人,而她,慘不忍睹。
盧溪隻是牽了牽嘴唇,尷尬得笑了笑,回答道,好,挺好的。
(五)你是顧經寒
他帶她吃了一頓飯,因為先前在酒店裏吃過,他並不餓,隻看著盧溪吃。
不知怎的,明明餓得前胸貼後背的盧溪,忽然覺得沒有食欲。
她等著顧經寒問她,關於他母親的事,或者哪怕關於她的事。
她好像等著一個定時的炸彈,炸開來總比揣在懷裏好。
然而,他什麼也沒問,也沒說,隻是問她,你還要吃什麼嗎?
最後他的電話響了,細細辨著聲音,當是白天裏稱呼他為經寒的漂亮女子,他耐心地說了幾句,然後繼續看著她。
盧溪放下筷子說,你有急事吧,我們走吧。
走到門口時,她忽然流淚了。他怎麼會不好,他有漂亮的女友,有豐裕的生活,儀表不凡,談吐優雅,他怎麼會是當初的劉易。
對,他是顧經寒。
(六)時光都蒼老
幾日後,夏北找了盧溪,讓她陪他一起給程辰挑情人節禮物,夏北說,盧溪,你為什麼不談戀愛?
盧溪笑了笑,年輕的容顏有說不出的蒼老。愛情是奢侈品,聽起來挺矯情,但是用在盧溪身上太實際。她沒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分給愛情。她從來沒想過未來的事情。她與程辰年紀相仿,可她早已不是程辰那樣愛做夢的女孩。
或者說,她從來沒有得到過那種心情。
夏北領著盧溪到了大廈。盧溪皺了皺眉頭,她覺得,程辰並不需要夏北來這樣奢華的地方,買一份不切實際的禮物。縱使LV包包也好,即便是真的,幾萬塊,配上地攤上淘來的衣服,也終究在別人眼裏,連A貨都不算。盧溪有些生夏北的氣,她生每一個浪費錢的人的氣。但是她當然也知道,她沒什麼資格生他的氣。
夏北並不自知,帶著盧溪東走西竄的,一會問,這個好不好?這個呢?
盧溪向來覺得夏北是個小孩子,雖然比她大上兩三歲,但是男生的思想似乎遲遲不肯成熟。她不好說什麼,隻是沒精打采地應著他,一般啦。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