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驚訝地抬頭,望入他平靜的眼底,思索了一會,彎下眉角,笑:“大約會吧。不過我仍遇上你了。”
淮南摸著我的頭,沒有再開口。
“淩雲木沒了,是吧?為救我而死的對吧?”我放開淮南,撫上我微微隆起的腹部。“淩雲霜眼睛了失去了求生的光芒,我太了解淩雲木了,他……他不會違背任何諾言,從小到大,他都沒有違背過。”
我仰起頭,微冷的陽光灑在我們身上。千金骸骨埋做堆,隻為了我貧賤的生命。我何其幸運,又何其可悲。最想死的人苟活著,卻連累了那麼多人。
“是我的錯,你無須自責。若我有能力護你周全,也不至於累你如此心傷。山月,對不起。”
我搖搖頭,世事難料,多年以前我沒料到樣的結局,多年以後,難道還有什麼資格怨恨別人嗎?
“他在哪裏?”我突然覺得自己無比平靜卻又無愛哀傷,但歸於底,我心中卻沒有任何波瀾。
“便葬在土坡旁,無名碑。”
我望向遠方白雲,突然想起淩雲木,很久很久之前,我們身披堅甲,黃沙戰鼓,我衝鋒殺敵,如嗜血修羅;他於我背後,守護著我的生命。他的愛護,我從來都知道,隻是在不知不覺中,淪為了習慣。
一個人如果成為了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你便會把他看做自己。
可是我忘記了,對自己殘忍是理所應當,但對他那麼殘忍,卻是天理不容了。天容不下,所以收了他的生命。不久之後,我們這些不該存在的人也會消失,消失於人們的視野,記憶,消失於曆史的長河中。
直至後世,也不會有人記得守和,淩雲木,安國……我們都是河中沙,沉入了,便不會浮起了。
“這樣便好了……”
白日也歸於沉默,而後在夜半之時傳來了淩雲霜割脈自盡時我隻靠在床頭,在黑暗中細聽穆依的啜泣。
他不為淩雲霜落淚,而是為淩雲木,為我,甚至他自己。這個亂世給予我們多少苦難,我們就該還它多少淚。一切都是等價的。
“淩雲木給我留下了什麼?我知道,他不會這樣子留下我的。”我支開了淮南,直接和穆依攤牌。
他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我如此直接。
“我還以為他能瞞住你,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守和,如果你蠢笨一點,或許可以生活得幸福一點,可惜了。”
穆依臉上浮現自嘲的笑,但眼睛卻是難以遮掩的心疼。
“大概是宿命吧,他這一輩子大概是欠你的。那天他突然和我說,如果他不在了,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即便淮南回來了也要跟著你,直到我認為不需要的時候。”
穆依撇撇嘴,臉上露出笑:“他大概意識到了什麼,他的直覺一直很準確,這個你也知道。後來他一意孤行,偏要騎馬出去,我攔不住,他隻聽從你的命令,而你不在。就是那一次,他救下了你,救下了淮南,搭上了他自己。”
我安靜地聽著,細細地回想那天的事。昏迷時做的夢應該是現實所發生的,淩雲木確實在千鈞一發之時救下我,或是在我被拋屍時救下我,而後又獨闖敵營找到淮南。
那個傻子,為了這兩條不值得的命,為了苟且偷生的我們……
“我知道了,淩雲木喜歡的女子……啊,算了,大約他也不會與你說。”我歎了一口氣,我終究沒有能力補償她們,那些在我生命中路過的,鮮活的生命,都消失了。
“我受他所托,總會好好守在你身旁。即便是沒有他,我也不會離開了。大約你也料到了,這個孩子無論是否存活,你都不可能繼續活下去了,守和,所有人都為你們付出了一切,好好過這餘下的日子吧。”
我點點頭。
日子一天天地過,處理好淩雲霜的後事之後,我們又繼續往北走了。途中我遣散了跟隨的人,之後便一輛馬車,走走停停地往北走。
也許是拋開了一切,也許是沒有了牽掛,沿途中我看到了我不曾見過的美景,清晨的露水,泉水叮咚,黃色的花和綠色的草。
淮南把這一切凝聚成一句簡短的話:“鮮活的,自由的生命。”
“我們一輩子的追求,大概就是如此了。其實已經得到了,得到了你,得到了那麼多朋友,你說,漢月現在,好嗎?”
站在懸崖邊的時候,一隻鷹在遠山間穿梭,遨遊天際。
淮南扶著我,為我擋風。尋常時間隻需一月時間的路程,走走停停三個月,我們還是回來了。
物是人非,朝代亦是更迭了。
改朝換代,我沒想到逸雲竟然連朝都都搬到渝城來。在百姓眼中,不過是皇城裏頭位極之上換了一個人而已。其實於我們來說不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