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為什麼我們輸不起(2 / 3)

陳一鳴:年屆不惑。最反感文化虛無主義,樂意把有限的善良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說話之中。

薑弘,曾用筆名平客,2009年加盟南方周末。曾從事廣播、電視、雜誌、音樂等工作。2005年因製作播客反波在德國獲得國際獎。

張英:1993年大學畢業,工作後做過網絡、廣播、電視、雜誌、圖書出版,轉了一圈,最後還是當了文化記者。南方周末是打得最久的一份工。

夏榆,出生礦區,高中輟學,做礦工,青年時代混跡京城,寫字謀生。10年前加盟南周,以草根之眼看世相,以平民之心觀百態。係南周最沒文化的文化記者。

夏辰,生在西南,長在東北,活在西北,廝混在北京,落腳在廣州。幾十年打跌,渾一個讀書人。

王寅,詩人、作家。著有《王寅詩選》、隨筆集《刺破夢境》、藝術家訪談錄《藝術不是唯一的方式》、《異想天開——蔡國強尋訪農民發明家》等著作“紅樓班主任”蔣勳的紅研史

作者:南方周末記者石岩

太太班和醃菜班

蔣勳跟很多人說,《紅樓夢》可以讀一輩子。他讀紅曆史對這話是絕好的印證:

三四歲聽媽媽講;十一二歲自己讀;成年以後給不同的群體講《紅樓夢》。最近,他在上海泰安路的“春深讀書會”裏,給大陸企業家的太太們開課,正講到悲欣交集、正劇諧劇輪番上演的第十一回《慶壽辰寧府排家宴,見熙鳳賈瑞起淫心》。

這不是蔣勳第一次開“太太班”。1990年代,在台北、高雄,他用四年時間逐頁講解《紅樓夢》。

高雄班成員是販夫走卒,很多人在菜場賣醃菜,上午去做生意,下午來聽蔣勳的課。

台北班的成員是台灣政經大佬的太太或兒媳。八卦雜誌整天報她們的事,很多人進門的時候低著頭。講到“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一節,很多美麗的眼睛垂了下去,“豪門家族的故事太驚人了,八卦雜誌上透露一點點……她們不會有表情在臉上,她們也不被容許有表情。她們才是真正的紅樓夢中人。”蔣勳說。

林青霞也是台北班的一員。那時候,她父親重病,母親剛跳樓不久,每周五從香港飛到台北,照顧父親,聽蔣勳講《紅樓夢》成為她一段特殊的修行。林青霞跟台灣的媒體開玩笑,把蔣勳比作她的半粒安眠藥,讓她在不許她胖、不許她醜,到處有人拍她哭、拍她笑的世界裏找到坦然自在,和容易一些的睡眠。

相比台北班的矜持,升鬥小民組成的高雄班直截了當。聽到喜歡的地方,他們會大笑;聽到悲傷的地方,會抹眼淚。

李登輝和陳水扁都曾邀請蔣勳到官邸講《紅樓夢》。進官邸要搜身,蔣勳覺得太麻煩,沒去。一位在高雄做醃菜的老鄉看過蔣勳的畫展,聽他在各種演講中提到《紅樓夢》,隨口提議:

蔣老師,你老提《紅樓夢》。我是一個沒受過很多教育的人,沒看過《紅樓夢》,也看不懂。你可不可以在高雄講一次?蔣勳立刻答應下來。

高雄班最初隻有二十個學生,後來一個拉一個,到三百人。高雄市政府知道這麼多人愛聽《紅樓夢》,就免費提供了一個大音樂廳。

第八十回講完,醃菜朋友們給蔣勳辦了一個晚會,送他一條簽滿他們名字的內褲。蔣勳不解其意,醃菜朋友說:

你講的最讓我們感動的是晴雯和寶玉交換內衣。所以我們要跟你交換內衣。這條內褲被蔣勳像寶一樣留著,一直舍不得穿。

四年學習結束,貴婦人們也給蔣勳辦了一個聚會,“從紐約進口的牡丹,房間裏華麗得不得了。可是我的幾位學生在幾年之內都‘走了’,她們有驚人的美貌,卻幾乎沒有快樂的人生。”如何麵對這班學員,變成對蔣勳自己的一個修行:“我自己的家庭,也是從貴族落難,我對窮困家庭有很大的愛,對富貴有很大的偏執。可那次我開始覺得:

我錯了,富貴好苦。”

兩批不同的學生,讓蔣勳再次麵對他三四歲的時候就開始懵懂接觸的命題:繁華和幻滅的相生相依。

大觀園和二府街

“我讀《紅樓夢》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母親。”蔣勳說。

蔣勳的母親是西安正白旗的旗人,她的祖父做過知府。辛亥革命,西安的旗人被殺了一半,“站在城門口,講是‘饅頭’還是‘饃’,發音不對就會被殺頭。”蔣勳外祖父全家隻留了他一個男丁,家族就此敗落。

經曆過《紅樓夢》類似家族曆史的母親,從蔣勳三四歲起,就不斷地跟他講西安知府衙門的宅子,和宅子所在的“二府街”。母親的大腦裏有一張清晰的三維地圖,什麼地方走幾步有一個佛堂,再走幾步有一家綢緞店,祖宗的畫像怎樣掛在牆上……正值中日戰爭,老宅租給一百多戶人家,母親和外婆靠房租生活,她們差不多完全被在燕京讀大學的外公遺棄了。

母親的故事,是家族曆史添油加醬,跟她讀過的《紅樓夢》的交疊。“這變成我童年很奇特的一個美學體驗。尤其她在跟我講這些事的時候,是經曆1949年再一次大逃亡之後,她身上什麼都沒有。”蔣勳很小就明白,《紅樓夢》是一個回憶。

他為無數個小細節著迷:

彈墨的椅墊、雕花窗、抄手遊廊……、黛玉九歲,母親過世去依靠賈母,進到賈家,看到的榮禧堂的樣子,對聯、九龍金字大匾……“其實那時候我們逃難到台灣,什麼都沒有。可我還是覺得,這一切怎麼會那麼熟?”

1988年,蔣勳回到他一歲時離開的西安,特意去找“二府街”。知府衙門早已不知去向,滿街高樓大廈,空留“二府街”街名。蔣勳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失魂落魄”,他走在西安的大街小巷,希望從小被母親栽植在大腦深處的記憶能夠附體。

從城裏走到城牆。母親說過,抗戰期間,西安人經常在城牆邊躲警報,昔日的避難所已經變成公園。一對盲人夫婦正拉著二胡唱秦腔,人看上去很落魄,但漢唐盛世的故事在裂帛一樣的唱腔中直上九霄。站在一旁的蔣勳淚流滿麵。“《紅樓夢》最動人的東西是,作者完全放任自己的回憶。所以書中很多考證永遠講不通的東西:

元春到底幾歲?冷子興說元春出生第二年有了寶玉,可是省親那一回又說,元春教寶玉識字,她大他好幾歲。如果回歸我們每個人的生命體驗,這一點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