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和宮寧靜一片,沉睡中的年輕君王不知房外之事。他時昏時醒,每每清醒時,腦海總先掠過一個刻骨銘心的名字,心絞立刻隨之席卷而至,於是他拚命壓抑將思緒轉到國政上。所以,他知銀暝內外大事,卻不知魂牽夢縈所係的女子已經離宮。

倘若他知道……

寢宮外燈火闌珊,克達等侍從謹守不怠,一抹白影閃電般掠過長廊,帶著熏醉酒風,穿過庭院衝到緊閉的門扉外。明日便是君王二十五歲生辰,這個詛咒之劫他能否平安撐過?翟走進帷幕,靠近金塌,銀冀已起身正扶著塌旁的長案。這位來者不善的王爺……便是詛咒帶來的注定的劫難嗎?

兄弟對視,一個輕挑唇角眼中怒火難滅,一個薄唇緊抿,修眉深鎖,目光從容堅定。

“看來,你比我想象得好得多,沒那麼容易死。”翟半嘲半諷,上下打量對麵一身白色中衣的君王。他是君王,眾人眼中他是自己兄長,實則卻是奪走自己一切的次出王子。他因詛咒病痛身形消瘦,麵色蒼白,但他眉宇間流露天生的尊貴淡然。

翟悄然收緊手指,記起曾有一刹那,為對方承受了本該自己所中的詛咒而彷徨,如今親眼麵對,他卻不信,不信一個將死之人還能如此優雅淡定;他嫉妒,嫉妒他擁有一切,即使麵臨死亡還能如此從容不迫。不對,身為君王哪會輕易死?他動動手指,會有天下最好的太醫前來施診,他隻需一句,便可讓那愚蠢的女人為他千裏獻血尋藥……偏偏,他銀翟卻無法控製地為那個愚蠢的女人擔憂、心痛、憤怒!他死死地瞪著銀冀,想看穿銀冀隱藏在骨子裏的冷血與虛偽。

銀冀因他仇恨的目光沉默半晌,終於沉沉歎息出聲:“你真如此恨我?”翟一步上前,雙手急速提起他的襟口,咬牙道:“是。從我知道自己身世那刻,便無法不恨你!從我踏進王宮那刻,我更無法不恨你!而今,看到你會因詛咒死去,我卻更恨你!所以,我恨不得親手毀了你!”

越來越粗重的氣息混合著淡淡酒氣,噴到銀冀蒼白的麵頰上。他的恨何隻三言兩語可以道清?他的恨應該一點點一滴滴將此人腐蝕!

翟的恨意那麼深,銀冀急喘一大口氣,黑色瞳孔忽然變得細如針尖。他捂住胸口皺眉:“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談。”翟緊揪住他,額頭青筋跳動得迅速。他們相隔如此近,近得可以在對方眼中看清自己的表情,一種任誰都無法割舍的血緣天性悄無聲息地奔流,心口被狂浪衝擊得波浪澎湃之時,翟緩緩鬆了手。他牙根未鬆,剛進門時聚在眸底深處的殺氣卻頃刻間被什麼衝淡了。

銀冀眼中藍光綻現,清晰異常。他扶著案幾坐下,指指對麵的椅子,低沉開口:“我知你恨我,知你為何恨我……可是同樣,我也恨你,恨得比你想象還要多……”

“哼。”翟坐下,冷哼出聲,“因為紅瓦兒?”

“是!因為瓦兒……”銀冀劇烈震動了一下,擱在案上的右手緊握成拳不住顫抖,他目光銳利有如那夜二人決鬥之時,利光一閃而過,很快被他壓下。

“因為瓦兒……也因為所有。”他補了一句。若手中有劍,翟定然已拔劍出鞘,直指銀冀心口。此時,他知道自己可以話語如劍,一樣可以字字逼心。

“銀冀,這些都該是我對你說的!”

銀冀看著他,眸光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翟狠狠皺眉,厭惡地發現自己因那雙藍光隱現的黑眸而閃過心痛。

“翟,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先祖未曾有此遺訓,如果早出生的是你……如果父王英明不將你送出宮……如果……”

“住口!”翟一掌擊上堅硬的案台,案台應聲裂開,他黑發張揚滿眼發紅,“想這麼多如果,你又能改變什麼!銀冀,你可知道……如果不一定是如果!”銀冀盯著他眼中燃燒的火焰,一手捂住胸口,一邊以內力壓製咒氣一邊拚命喘息:“什麼意思……?”翟搖搖頭,冷笑如鬼魅,陰森邪妄,突然仰頭大笑了幾聲,前所未有的縱情大笑,看得銀冀渾身忍不住僵直起來。

“我說的是,世界上並沒有那麼多如果。如果要說,隻能說是命運的安排!但是,我不信命運,因為我的命運是人為改變的!”翟笑容不再,表情冷峻如山,陰鷙無比,“銀冀,你定不知道真相……我才是銀氏王朝銀嶽王的長子,我才該是江山的銀暝江山的掌管者。而你——你才是比我晚出生的孿生兄弟,因出生便發出響亮啼哭,令我這個被人疑為啞巴的大王子不戰而敗,被遠逐宮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