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裏的長廊張燈結彩,酒宴歌舞歡慶,美酒端進去一壺又是一壺,沸騰的人聲幾乎把能滿地的雪花都融化蒸發了。杜若悄悄跟隨著捧著菜肴果蔬的仆人,穿梭在楚府錯綜複雜的走廊間,耳畔的喧鬧越清晰,脈搏就跳動得越厲害。
腰掛佩劍的侍衛還在附近來回巡邏,這裏麵越亂,他們的警惕就越高。
杜若偶然間聽到奴仆們碎嘴,據說丞相在三日前糟糕刺客襲擊,雖然最後有驚無險,可還是受了點輕傷。聖上為安撫臣心,特地還命人挑來一批禦前侍衛駐守在相府之中,以備賊人再次來犯。
怪不得今日丞相府宴請,守衛森嚴,弄得像皇宮一樣。
眼看人流朝宴會大廳湧去,杜若悄悄埋下頭,準備待會兒趁沒有人注意偷偷溜到側廊去。
熟知,剛到拐角處,一張熟悉的臉就迎麵而來。
“你,給我站住!”
一陣低沉的嗓音穿透耳膜,杜若的心顫了顫,表情有點僵硬。
“你……”
“呃……劉管家好!”
對方還沒開口,杜若就先發製人,眉眼一揚,露出個謙卑的笑容。
劉三在楚府伺候了大半輩子,府裏府外,鞍前馬後地盡忠,是楚敬天的心腹。昔年杜若是楚家大少奶奶時,兩人並沒有太多交集,可她也聽說這位劉管家精明幹練,府中奴仆無不被管教得服服帖帖。
可她瞅著,這劉三眼裏暗藏的都是陰森森的詭秘。
“你是新來的?我怎麼好像沒見過你!”
說著,劉三甩甩手,支開了一旁的仆人。
“我……”
杜若支吾著,鬼祟地向周圍覷覷,隻見隔壁還有三五個帶刀侍衛在來回巡邏。
“是……是新來的……”,杜若這一下子慌神了,劉三的眼睛太厲害了,這月色昏暗的,他竟然一瞥就認出了張生臉來。
要是身份暴露,那還不直接被亂刀砍死!
“你穿著紫色的衣服,定是那人派你來的吧!怎麼那麼晚?”
熟知,劉三竟然也一臉慌張地把杜若拉到一邊去,把一壺酒塞到她懷中後,低聲說道:“把這壺酒放在禦史大夫桌上後,就馬上走!千萬別被人發現了,聽清楚了沒?”
“啊?哦,哦……”
杜若木訥地點點頭,穿紫衣有什麼不妥嗎?這壺酒又是怎麼回事?
話一說完,劉三一推,把杜若推入湧向大廳的奴仆之中,送水果的,捧著佳肴的,杜若夾在中央,滿臉的懵懂。
這一切,都太詭異了。
突然,宴會中傳來清脆的江南絲竹,歡慶愉悅,充滿濃鬱的南國風韻。宴席舉行到這個時辰,恰巧是眾賓皆醉,邀杯共飲,談笑風生的高潮伊始。
杜若的計劃全被打亂,可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唯有硬著頭皮上了。
隻是剛跨過大廳的門檻,她便看到昔日的公公——楚敬天,正高舉琉璃酒杯,對眾賓客敬酒。此刻,他長須飄逸,身披銀貂長袍,威風凜凜,隻不過眼神迷離,步伐微晃,頗有醉意。
“老夫感謝在座各位出席孫兒彌月酒,在此,老夫先幹為敬!”
說罷,楚敬天搖晃幾下酒杯,一飲而盡。
當年,楚敬天對杜若還算親厚,杜若每天規規矩矩三次請安問好,楚敬天都是慈眉善目,笑意盈盈的。可就是這樣每日一成不變的麵孔,有時候會總讓杜若感覺喊津津的。
長年以來,杜若對楚敬天心懷的唯有敬意、忌憚,還有一絲絲怨恨。對於楚明鶴的風流成性,楚敬天既不責罵,也不理會,甚至有點放任自由的意味。在楚府的日子裏,說不出的孤獨寂寞,唯有用眼淚來發泄,每每夜幕降臨,杜若的身子便如同梅苑的磚瓦一般冷透了。
她恨透了楚敬天口中的“三從四德”,恨透了這家對她的禁錮,偶爾的抱怨還會引來長輩的嗬責,老是道貌岸然地搬出“婦言,須是不苟言,不苟笑,內言不出,外言不入……”的那一套。
可已經走進這個深宅大院裏,杜若又能如何?公公打罵從不露厲色,甚至是言笑晏晏,口口聲聲的苦心孤詣,卻慈祥得虛偽。
杜若滿心的委屈,無法訴說,可爹娘偏偏和楚敬天交好,他們寧願相信女兒的刁鑽任性,也不會懷疑楚敬天待人的寬厚仁慈。
可楚家父子是什麼德性,杜若心裏最清楚。
……
站在宴會大廳裏,杜若捧著酒,呆呆地杵在一角,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從前為人妻時,都是久局深閨門不出,哪裏曉得什麼禦史大夫什麼大臣權貴?在座的所有嘉賓,除了方才敬酒的楚驚天外,杜若一個也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