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炳陽
受命去江夏區湖泗鑫旺苗木合作社采訪之前,我堅定地認為:在梁子湖水係四周任意擇其一方山水,跟我出生成長的那方鄉土沒有兩樣。在跟隨張林村書記張華去苗木基地去看了一圈之後,我認識到:我腳下的這方山水在人類生活對其過度傷害的前提之下業已蘇醒,醒在這裏的村民開始將祖上世世代代耕耘下來的土地以參股的方式,在可以獲得40%股權的前提下,承包給一些外來老板種植苗木,使一方山水的生命開始了活性修複。
在山與山相牽、水與水交彙之間,梁子湖周邊的山水地貌各有所別,但它們共同曆煉的人文氣質和鄉風人情沒有差異;它們的前世或今生,跟我們的祖上和後輩有某種靈與肉之間的關聯,或者說是一方山水與另一方山水共同堅守的時序與枯榮,才讓我們活得腳下生風而又風景追隨。
車子在積雪還沒有徹底化完的水泥路上前行。在時間沒有慢下來讓人對著這方山水來上幾口深深的呼吸之前,湖泗人的鄉音和車子左搖右晃的聲音形成的混響之中,讓人在不自覺中想起鄉人鄉事,想起家園歲月。在梁子湖水鄉的百十裏鄉村,有一句俚語在人與草根之間廣為流傳,說是一方山水,幾處村落,在大自然的滄桑和社會變革麵前,略顯恒定而又無常;千年的田地會有八百戶農家來打理它們,村子裏的任意一塊地基,就有八九個輪回。體悟那些過往、經驗或心靈,在我與鄉土的關聯之中,讓人感觸頗深的:一是人生無常,村裏那些讓人憶起的熟人越來越少,叫不出名來的晚輩越來越多;二是每家每戶祖居簷口下的院土變得越來越低,護牆腳的那圈基土禿得格外刺眼。在歲月的過往之中,那些被掃帚和雨水搬走的泥土不知放在了何方;村前屋後或山上的樹木,被人悄無聲息地越砍越少,一轉眼工夫,鳥語沒了,爬蟲少了,野豬野狗擾民和傷害莊稼的事件也越來越多了;山水的野性在村人用上了煤氣和電器的情況下,正在回歸自我。在遠離祖籍生活了30來年的我,也由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轉眼變成了兒孫滿堂的老人了。每年清明節和大寒回鄉祭祖掃墓的時候,看到坡地上越堆越密的那些墳,不禁讓人觸景傷情。心想:人如那些風中易折的樹木,稍不小心,夜幕下的山風會將它吹向泥土,去尋找天堂的去向。
殘冬的鄉野在無聲無息之中,暗藏著一股草木爭春的氣息。鄉村中留守的人們,是否還在為了家庭和生計,傾聽山路和村口的某種對話和召喚?帶著這樣或那樣的問題,望著車外那些逶迤的山川河穀,以及遊壟過畈的旱地溝渠,除了一些人工林和原生態雜林一閃而來又一閃而去,滿目是那些金黃而瘦枯的茅草,盡是一些讓人急著想知道的過與往。人類上萬年的生存和發展史告訴我們,山水之間的所有文明積累,都是人與自然爭奪生存權的搏擊,這是生存法則賦予人類的,但是無休無止地索取與貪婪,隻會讓大自然遭受致命的傷害,最後自然災害回頭傷害我們人類自己。
而當下,我所要去訪問的那一方山水告訴我們,江夏湖泗、舒安、保福一帶的村子與村子之間,地多人稀,村裏的年少都去外地打工去了,留下一些爺輩和父輩在家伺侯莊稼和孫子一輩的成長。曾經在圍湖造田和開荒播種的那些田地,因為農作物的市場價值偏低,讓這裏的農民越耕越怕,土地正在一步一步遭受荒蕪的威脅。好田好地是不能讓其荒廢的。生養我們的那些村莊,不能因為城市文明的發展而荒成廢址。於是,鄉村的開明之人,在說服村人的同時,在當地政府的領導下,以參股的方式跟投資商達成合作。村人去那些苗木公司打工,還可以解決賦閑勞力的就業問題。這樣一來,村裏的土地又可以養活一方村人,而村人也可以過著春種秋收、采菜於園的閑適生活。現在,我們回頭來看,改革開放三十幾年,社會財富有了很大的積累,當人們感知城市的高節奏生活無法讓自己心平氣和地麵對自己時,突然發現,鄉村才是我們去除心火的唯一出路,鄉村最終會以一方山水的秀美,拉回那些去遠方追求美好生活的遊子。
我所采訪的湖泗街張林村,是街屬十多個村中極為平常的一個。村子不大,一二十戶人家疏疏朗朗地分布在山丘或塘堰的旯旮處。村子裏的一些青壯年勞力大都外出打工去了,剩下一些老弱病殘在伺候田間地頭的那點莊稼,照顧那些已成留守兒童的孫輩們。鄉村呈現給人的感覺是老幼鄉村、老年農業。有不少村子裏的田地荒得讓人有點心痛。村子裏很少有年輕的小夥子、姑娘願意守在家裏打理自家的那些田地。幾乎沒有一個年輕人學習種田,去過耕讀傳家的日子。這不得不讓人心生感歎:當代的鄉村怎麼了,當代的農業怎麼了?村子裏蓋的那些新房,都是空著。這些房子的主人,都像那些遷徙的侯鳥那樣,去他鄉的城市,鋼筋水泥構成的叢林,租房謀生,與毫無節製而又無限膨脹的城市混搭,乃至助長或填補高樓大廈們的野心、貪婪。當張林村的那些年輕人在外轉了一大圈回來後,看著祖上傳下的那點家業已成了荒坡野嶺的時候,有眼光的人便開始反思,該為家鄉的山水做點什麼了。於是,他們之中便有人從城裏找來有情懷的投資者來投資,用育苗種村的方式,讓鄉土升值,讓鄉人有一個使喚拳腳的天地。城市和鄉樹的情懷共構,夢想共生,在給鄉村帶來期盼的同時,給鄉村子民的後代,留下一方可持續發展的福祉。如有人不相信筆者這點感悟,可以去問一問那些通村的水泥路,抑或在山風之中的物語或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