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萬子美應一聲,到堂屋洗漱完畢,穿上母親做好的粗布新褲褂。
萬子美的家鄉也講究“送行的餃子接風的麵”。他吃完母親昨天晚上用純一色的白麵給他包好的餃子,爾後用父親給他準備好的一根木棍子,一端插進像軍人的背包一樣捆好的鋪蓋卷上,一端掛上盛著搪瓷臉盆和書籍的尼龍網兜,像挑水的扁擔一樣放在肩上,說聲:“爹,娘,我走啦!”急忙甩開大步走出了家門。
萬子美所以這樣疾步奔出家門,是因為昨天晚上他與父母達成一項“協議”,今天他離開家時,父母不僅不要送,而且連屋門都不許出。一來防止母親哭哭啼啼,二來他也不願叫鄉親們看到他因母親流淚而黯然神傷。家裏人要送他,隻能是他二姐萬鳳梅。萬鳳梅是鄉長,開通豁達,不會給他施加負麵影響。
當萬子美走出家門,不少親朋好友和街坊四鄰都聚集在門外等著為他送行。萬子美知道,這些明通事理的鄉親之所以不肯進屋,一來知道他們家院落過於狹窄,二來是不願進屋打破他們一家人話別時那短暫而濃烈的親情。
萬子美在鄉親們的一再叮嚀下走到村頭,表示謝意地放下“扁擔”,身子站直,雙臂下垂,恭恭敬敬地向家鄉父老和親朋好友一躬到底,而後毅然挑起行囊,一路大步流星。他心裏暗暗說道:鄉親們,回去吧,我萬子美要是不混出個人樣來,絕不回來見你們!
萬子美的二姐萬鳳梅一直將他送到漢口至北京的火車上,在站台上告誡道:“子美,以後就靠你一個人自己管理自己了,北方四季變化大,要注意根據不同的季節換衣服,要不病了誰來照顧你。吃飯也不要太省,要是缺錢,就給姐來信,姐會想法給你寄去。記住,到北京馬上寫封信回來,省得爸媽惦記,記住啦?”
“記住了。”站在擁擠的車廂裏的萬子美隔著半開的車窗向站台上的二姐萬鳳梅用力一點頭,眼圈頓時紅了,但他暗自使出渾身氣力憋著一口氣,脖子上的喉結一聳一聳地急速劃落,將發自肺腑的一陣猛似一陣的熱辣辣的大浪強行壓製住,而不願在這位可親可敬的二姐麵前把眼淚流出來。他知道,十七歲就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十八歲當鄉長的二姐萬鳳梅,性格潑辣倔強,無論幹什麼都有一股子從不服輸的勁頭,又熱心公益,盡管文化程度不高,但鄉長卻當得呱呱叫,全鄉十裏八村的男女老少提起她沒有不翹大拇指的。她雖然每月的津貼微乎其微,但對自己上學多會兒也是傾囊相助。所以,萬子美隻有在二姐萬鳳梅麵前顯得很堅強,才會免得使她為自己擔憂。
明察萬子美心境的萬鳳梅覺得該叮囑的話都叮囑了,別的話諸如要好好學習呀對於好學上進的萬子美都是多餘的,覺得自己再多呆一分鍾就多一分對萬子美情感的折磨,所以她還沒等開車的鈴聲響,佯裝爽快地向萬子美一揮手:“我走啦,記住一到北京來信就行了!”
就在萬鳳梅離開的一霎那,萬子美急忙轉過身去,因為他那強忍的淚水立刻決堤似的洶湧而至。
萬子美困乏地在火車上站立了二十多個小時,實在太累了隻能在車廂的連接處蹲一會兒。列車抵達北京火車站,已經是深夜時分了。他走出出站口,隻見寬闊的廣場空蕩蕩的,說明在火車站接站的北京外國語學院的人員早已經撤離了。
此時此刻萬子美並沒有害怕,也沒有覺得孤獨,而是興奮不已地站在廣場中央,如醉如癡地觀賞在璀燦的燈光輝映下高大巍峨的作為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北京“十大建築”之一的火車站,那仿古造型和閃閃發光的琉璃瓦,充分張揚著“六朝古都”的皇家氣派。他覺得仿佛自己的整個身子往上一聳,真的像鯉魚跳入了“龍門”,興奮與豪邁頓時在胸臆間鼓起奮進的風帆,身上的疲倦也頃刻被蕩滌得一幹二淨。
於是乎,情緒昂揚的萬子美,走一路,問一路,於黎明時分來到北京外國語學院,從而泊進了他漫漫人生征程中蓄勢待發的港灣。
第二章
1970年至1979年的九年間,位於北京紫竹院一帶一座筒子樓第三層一個十多平方米的房間,無論是北風肆虐的嚴冬,還是炎熱如蒸的酷暑,除去因房間男主人在1973年至1975年銜命赴索馬裏中國援建項目貝布公路擔任翻譯外,每到夜晚便從窗口飄溢出桔黃色的燈光,柔曼卻有力度,飄逸卻不乏堅韌,並且常常升發到子夜過後,將“三更燈光”的奮發進取演繹得多彩而迷人,將“宵衣旰食”的不竭努力變奏得生動而充實。
這個充滿溫馨與追求的房間的男主人,便是先後擔任北京人民畫報意大利語文組編輯與組長的萬子美。
那麼,萬子美是怎樣由北京外國語學院到人民畫報社工作的?這些年他總是大半夜大半夜地點燈熬油在幹什麼?
答案是這樣的。
萬子美自1963年跨入北京外國語學院的門檻,的確如他二姐萬鳳梅充滿自信地認為的那樣,萬子美十分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學習機遇,心無旁騖,埋頭苦讀,學習成績一路飆升,在古漢語、現代漢語、世界曆史、世界地理、哲學、政治等,門門功課都名列前茅,並且生活節儉,樂於助人,尊重師長,被學院視為品學兼優的高材生。他還一直是班裏的團支部書記。與此同時,萬子美的身高也由初入校時的僅為一米六,到兩年後便似雨後春筍般拔高了十五公分,由身體矮小變成了那個年代的“大個子”。他酷愛體育運動,尤其是長跑,每天黃昏都從學院跑到運河,一來一回足有十來公裏,從而成為學院萬米長跑的運動員。所以,他發育得挺拔健壯,加之眉清目秀,成為正處青春期妙齡女大學生眼中的“白馬王子”。故而,身體內荷爾蒙屬健康指數的萬子美,與出身於老紅軍家庭並與萬子美同在意大利語班且擔任班長的像貌清麗可人的肖曉明相愛了。因此,萬子美在緊張的攻讀之餘,也有與戀人肖曉明在頤和園碧波粼粼的昆明湖上“我們蕩起雙槳……”的忘情,也有在北海太液池畔相依相伴的浪漫,也有徜徉於婀娜多姿的柳絲間的款款絮語,更有對不久畢業後未竟事業的暢想。
但是,就在萬子美告別北京外國語學院學習生活的前一年,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暴風驟雨降臨了。在這場空前的浩劫運動中,知識大貶值,文盲成“英才”,“白卷先生”大行其道,“甲申由”不辨者卻儼然“站在高坡上,揮手指方向”。萬子美在那人性變獸性的瘋狂年代,卻切身認識到,像他們這個隸屬於外交部的北京外國語學院意大利語班,雖然隻有十五個學生,可是學院卻給他們選配了五名老師,其中兩個是外籍老師,三個是專門從國外進修回來的老師,可見國家對培養屬於小語種的外語人才是多麼的重視和不惜花費昂貴的代價!這豈不是有力地說明我國在世界上的地位日益提高,也豈不是恰恰說明我國負責外交工作的領導人的遠見卓識麼?
因此,萬子美在這場靈魂的洗禮和良知的回歸中沒有“忘恩負義”和“恩將仇報”。他們參加的“造反派”組織被對立麵稱之為陳(毅)老總的“駱駝大隊”。在一年後的“複課鬧革命”時,萬子美他們要畢業分配了。
此刻,對於萬子美這些國家培養了四年多的外語人才,麵臨著命運的抉擇。根據當時的政治風潮和價值取向,他們很可能做鳥獸散,分道揚鑣,各自回各自的省市一些工礦企業,接受工人階級的再教育。然而,就在這時卻傳來了敬愛的周恩來總理的指示,要外交部將萬子美他們這幾屆外語人才采取“儲備”策略。於是,他們便被統一分配到位於河北省唐山地區的四五八四部隊,即屬於北京軍區管轄的柏各莊軍墾農場。
柏各莊農場雖然隻是種植水稻,但農場前麵加“部隊”,就增加了軍人素質的錘煉與養成。萬子美他們這些一介書生,要縮短與軍人的差距無疑將要付出巨大的痛苦為代價。
萬子美他們到農場後按部隊的連、排、班的基層建製分配,班長以上的職務全部由現役軍人擔任,大學生表現再好也隻能當個副班長。所以,萬子美他們到農場的生活作息完全是軍事化。
起初,他們要像剛參軍的新兵一樣進行嚴格的隊列訓練。
“解散”、“集合”、“立正”、“稍息”、“向左看”、“向右看”、“齊步走”、“正步走”等這些動作看似簡單,但要達到令行禁止,整齊化一,一絲不苟,步調一致,每一個動作都需要反複練習上百次,才能符合規範。比如被人視為最簡單不過的“立正”動作,則要求雙腿並攏,兩個後腳跟磕在一起,雙腳尖距離為四十公分,吸氣挺胸,腹內斂,兩眼平視,雙臂自然下垂,雙手微攏,中指緊貼褲縫,而聽到“集合”的一聲口令,眨眼間要達到《隊列條令》上所要求的,不練習成百上千次是絕對不行的。所以,幾天下來,不少人腳底板打了泡,腿腫了,但必須要發揚軍人“輕傷不下火線”的硬骨頭作風,咬牙堅持。隊列訓練是軍人的必修課,也是由老百姓到成為軍人的初考。因此,一個“齊走步”,一聲“立正”,抬臂投足間便有了氣勢,有了散慢與嚴格的比照,也有了“指到哪裏打到哪裏”的紀律養成,使形式的雄壯變成內在素質的力量。萬子美雖然不是軍人,但他卻處處以軍人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所以贏得了連隊領導的青睞,加之他平時辦事有板有眼,認真細致而縝密,不久便破天荒地當上了班長。又過了不久,由班長改為擔任給養員。給養員的職責,是負責購買柴米油鹽和蔬菜。可萬子美除完成本職工作外,隻要一有空隙時間就幫助夥房刷鍋洗碗。那些年,每到冬天瀕臨渤海的柏各莊農場的氣溫不像現在這樣暖和,常常是零下十多度,腳上穿毛皮大頭鞋還凍腳,手上要帶毛皮手套。一個連隊上百號人,清洗涮都要與水打交道,所以他的兩隻手整個冬天都裂著小孩子嘴似的血口子。再過了不久,萬子美更是破格擔任了與排長為同一級幹部的司務長,掌管整個連隊的吃穿,成了連隊的“後勤部長”。
部隊是座大熔爐。時下有種說法:“當兵虧三年(掙錢少),不當兵後悔一輩子。”萬子美經過長達三年部隊農場的錘煉與淬火,使他這個倔強的農民的兒子,意誌愈發彌堅,進取精神愈發強烈。
1970年,隨著“文化大革命”漸成青萍之末,林彪折戟沉沙,“四人幫”已屬“秋後的螞蚱”,久經蹂躪而凋敝的國勢開始複蘇,如初春時節樹木花草雖然尚未返青但陽氣卻開始在地脈中運行。萬子美似久旱的禾苗突逢甘霖,他被告之被分配到北京,並且進了北京人民畫報社。北京人民畫報在全國的畫報界中首屈一指,每期除中文版外,還用十七種文字出版對國外發行。同時,已經在柏各莊農場與萬子美結婚並生有一女的肖曉明也被分配到北京,在外文出版社工作。
“Viva!”性格屬於外向型的萬子美聽說後抑製不住高興地高舉雙手又蹦又躥地用意大利語高呼“萬歲”!
萬子美所以欣喜若狂,因為這是他企盼已久的“歸隊”,將實現他當初報考北京外國語學院意大利語係的誌向與抱負。
“青雲道是不平地,還有平人上得時。”萬子美自從進入人民畫報意大利語組,雖然工作很重,一天下來覺得身體很勞累,但每到夜晚他都在燈下伏案筆耕,翻譯意大利文版的文學藝術類的書籍。那時,我國直接從意大利文翻譯過來的書籍幾乎等於零,居然連在我國被視為經典並一版再版的《神曲》和《十日談》也是從英文版和法文版轉譯過來的。像《神曲》和《十日談》本來由意大利文翻譯成英文和法文已經與原著差別不小,我們再從英文版和法文版轉譯過來就更是大相徑庭了。過去,我們不是不想直接從意大利文翻譯成中文,而是意大利語在世界屬於小語種,我國精通意大利語的人就更少了。萬子美是北京外國語學院新開設的意大利語的第一屆大學生,所以,他覺得把意大利文版的優秀文學藝術著作直譯成中文介紹給國內廣大讀者為義不容辭。
此時的萬子美年近不惑,已是兩個女兒的父親。他愛人肖曉明是職業型的女性,怕家務過重牽扯他們太多的精力,先是把大女兒萬肖送到四川成都父母身邊,待小女兒萬萬出生後,把已經六七歲的萬肖接回來,又把才“咿呀”學語的萬萬回送到成都,之後又送到湖北黃陂的馮李灣。
萬子美先是翻譯意大利小說《天使鳥》,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接著又翻譯了被列入“外國文學名著叢書”並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先後出版的意大利喜劇《老頑固》和《女店主》,其中《老頑固》由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搬上舞台,作為文化部和意大利駐華大使館為紀念哥爾多尼誕辰五百周年而聯合舉辦的活動。他從報刊上看到一條消息,說意大利著名女作家艾爾莎·莫蘭黛創作的長篇小說《曆史》,成為風靡世界的暢銷書。萬子美立刻托意大利的朋友購買了原版意大利文的《曆史》一書,為了爭分奪秒,以饗國內廣大讀者,邀請了兩位朋友,每天開夜車操觚不綴。
大凡深諳筆譯的人士都清楚,翻譯外國作品不但是個苦差事,而且要頗具功力。尤其是直接翻譯外國的文學作品,不僅要熟悉其作品反映的時代背景,諸如該國的政治、經濟、軍事、曆史等,還要具備表達作品文學風格的素養以及人物性格化的語言,否則翻譯出來的作品要麼淺嚐輒止,捉襟見肘;要麼直露蒼白,索然無味。
為此,萬子美感慨良多地說,翻譯外國的作品可不像有的人認為的那樣把外文換成中文抄過來就是了,那還不快?每天蹓蹓躂躂也能抄個五千字。殊不知,真實情況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大的方麵不講,單說外國人的語言表達方式就與我們中國人相差甚遠,有的完全南轅北轍。尤其是意大利的文學作品,由於過去我國直譯過來的很少,想找點參考書都沒有,隻能由自己把握。所以,常常為了準確而生動地表達一個詞彙,要苦心冥想,有時一憋就是幾十分鍾。但是,直接翻譯外國文學作品又苦中有樂,一旦找到一個恰當的詞彙,或譯完一個精彩的細節,那個高興勁兒就像看到自己呱呱墜地的女兒,禁不住振臂歡呼。
萬子美的愛人肖曉明現為中國外文出版社社長和總編輯,從出版範疇講萬子美與其屬於同行,由此及彼地感到萬子美上了一天班夜晚再爬格子實在太辛苦,同時又知道萬子美幹什麼事情都像個“拚命三郎”,太“恨活”。比如家裏的大衣櫥、寫字台和三屜櫥等家具,都是他一手做的。按說,這些家具,有則不多,沒則不少,有沒有都不影響居家過日子,不像一日三餐一頓不按時吃也不行。再說,他沒有學過木匠活,初幹肯定不熟練,需要慢慢地邊幹邊學。可他卻不,隻要一有空兒,外衣一脫,隻穿件襯衫,拉鋸推刨,鑿榫組裝,放下這個拿那個,那急火火的樣子,好像誰端著槍硬逼著他幹似的。每次幹活都是滿頭大汗,背後的襯衫濕得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常常是飯做熟了,不催他兩三遍不肯停下來。吃飯時,狼吞虎咽,一碗米飯,三扒兩口,幾分鍾就裝進肚,嘴一抹連口湯都不喝,抄起工具又幹了起來。明明十天半月才能幹完的活,可他硬是三兩天就做完。他翻譯意大利的文學藝術作品也是一樣,隻要屁股在寫字台前一坐,保證兩三個鍾頭不動窩。茶是沏上了,可要是肖曉明不提醒,他準忘了喝。眼下,萬子美翻譯的意大利文本的這部長篇小說《曆史》,字數多達五十萬字。雖說請了兩個朋友,但主要工作量還是由他本人承擔。況且,翻譯外國文學作品,需要二度創作。水平不同,理解就不一樣,落在稿紙的文字,差別也比較大。所以,那兩位同誌翻譯的章節,最後還要由萬子美“統”一遍。還有,他在翻譯水準上,從不馬虎敷衍,每句話,每個詞,都再三斟酌,反複推敲,直至再也找不到更恰當的詞句為止,工作量是很大的。
“子美,你都快四十歲的人了,老這麼開夜車,明天又要按時上班,長此以往,身體怎麼能吃得消!”肖曉明雖然也屬“夜貓子”,但是與萬子美相比,隻能望其項背,自歎弗如。每天吃飯後,她在飯桌上給大女兒萬肖輔導完功課和檢查完作業,因為隻有一間屋子又隻有一個寫字台,便隻能倚在床頭看會兒書,考慮到明天上班還有一大堆工作,到十點來鍾就睡下了。可是一覺醒來,一看表都淩晨兩點了,萬子美還在寫字台前翻譯,“身猶書卷裏,人在漏聲中”,又如一個飽啖桑葉的春蠶在不知疲倦地盡情傾吐,便不無嗔怪地告訴他該馬上睡覺了。
“再有一會兒就完。”萬子美頭也不抬地回答。
“再有一會兒是多會兒?”肖曉明知道萬子美全部心思都沉浸在小說裏,回答她的話隻是心不在焉地推脫,所以話出口明顯地帶有質問。
萬子美聽出愛人肖曉明的不滿,急忙回過頭嘻嘻一笑:“就還有一段。”
“一千字是一段,幾句話也是一段,你說的這一段有多長?”身為圖書編輯的肖曉明一言中的。
萬子美見搪塞不過去了,知道妻子逼著自己休息,是心疼自己,於是便明確地答:“我就再翻譯完這句話,馬上就休息,行吧?”
肖曉明“撲哧”一樂:“多會兒不硬逼著你,多會兒你也不注意勞逸結合。虧你還在部隊鍛煉過幾年,兵家之道,一張一弛,一忙起來你就全忘了。”
以萬子美作為第一翻譯者的意大利文版的長篇小說《曆史》交由外國文學出版社出版後,首版印數就多達十萬冊,一時間出現“洛陽紙貴”般爭先購買的現象。
萬子美將《曆史》翻譯出版後,又先後翻譯了由外國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意大利中短篇小說集《佩斯卡拉的故事》,由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外國文學大辭典》意大利條目,由世界美術雜誌先後發表的學術性文章《巴亞酒神》和《兩尊古希臘銅像的發現與研究》以及《利皮的生平與創作》,由科普出版社出版的意大利的服裝工藝介紹《穿》,由山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意大利中篇小說《安娜姑娘》和由九洲圖書出版社出版的意大利中篇小說《少女奧爾索拉》,等等。
當時曾有人議論,說萬子美這麼玩命地翻譯意大利的書籍,是為了掙稿費。
用唯物主義的觀點看,這種議論並沒錯。
但是,與萬子美很知心的朋友卻引經據典地反駁了上麵的議論:燕雀戲藩柴,安識鴻鵠遊!
第三章
1979年對於萬子美的人生旅程,是一個不平常的歲月。
這一年,《光明日報》為了走向世界,要在意大利建立記者站。其建站的首席記者經過嚴格遴選,最後鎖定在萬子美的名下。
不能不說,《光明日報》選定萬子美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偶然卻存在於必然之中。
試想,如果萬子美沒有翻譯出那麼多意大利文版的文學藝術作品,而這些譯作又在中國的外國文學翻譯史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閃爍著華美的文采,以及映射出萬子美對寫作的酷愛和對意大利的稔熟,他能夠從眾多的人選中脫穎而出麼?
萬子美為此興奮不已。他依稀覺得自己報考北京外國語學院意大利語係似乎就是為了實現這個願望,全身心地去飽覽這個與中國一樣具有悠久曆史和燦爛文化的國度。尤其是對中世紀作為文藝複興發源地的意大利所湧現出的燦若星漢的傑出人物,如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伯魯涅列斯基、喬托、波提切利、芬奇、拉斐爾、提香、米開朗琪羅、帕萊斯特裏那等,還有公元一世紀曾經雄踞歐、亞、非大片疆域的古羅馬帝國留下的氣勢非凡的古建築,所含儲的深厚文化底蘊以及資本主義的國家經濟結構及其發展規律等,需要去飽覽,需要去探究,需要去揭示,把他們介紹給國內的人們。
萬子美“實話實說”般地講,當時他聽說自己要到《光明日報》工作並將作為首席記者被派往意大利,又高興,又有些憂慮。因為新聞寫作這一行對於他過去幾乎是一無所知。不說別的,就是連“消息”的基本五要素,即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還有什麼人、發生了一件什麼事兒、結果如何,都不知道,更甭提寫什麼特寫、通訊和評介性的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