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安憶:《眾聲喧嘩》(2 / 2)

三聯生活周刊:書裏的兩個人因為語言障礙說話不多,最頻繁的就是一應一和的兩句,“不可能啊”,“就是講啊”,所以雖然是極日常的話,卻還是顯得很關鍵。

王安憶:我當時為什麼選這麼兩句話來一應一答呢?因為凡是上海人看到這兩句話,都會覺得很滑稽。上海人說話,語言比較貧乏,因為不會說普通話嘛,在他們有限的語言裏,這兩句話是非常非常容易用的,所以我就找了這兩句最日常的用語。這對於人物來講蠻關鍵的。因為這個歐伯伯病了後,說話的方式就完全轉換了,變得以簡代繁,前麵都是陳述,最後帶個否定,這是我為他設計的一個語言方式。設計的時候,我就想象這個人說話這麼不方便,怎樣才能把他的意思表達得堅定呢?就像日語和韓語,前麵一大堆的陳述,到最後是一個否定,很滑稽的。

三聯生活周刊:你剛才兩次用到“滑稽”,這是你想要用語言在這個小說中營造出的氛圍麼?

王安憶:我覺得這個故事是非常喜劇性的,你看了會發笑,會輕鬆,挺好玩兒的那種故事,當然到最後你也會感到有一些傷感,但不沉重。

三聯生活周刊:這本書中的其他6個短篇小說,沒有具體的人物和情節,看起來更像是在發表議論,為什麼會定義成小說?

王安憶:在發表的時候,他們就問我,到底這個文體怎麼命名?我說我還是把它定義為小說。可能我個人對小說的認識和別人不同,或者說比較寬泛。我覺得第一它是虛構的,第二它是有故事的,它的故事不是由人來演繹,而是由物來演繹,它是有懸念的,最後它會把懸念解開。從這些地方來講,它還是基本具備了故事的條件。

我覺得不妨讓它稍微離譜一點,因為畢竟它才5000字。這種東西用北方話來講是非常各色的小說,太過於別致了。我這個人不太喜歡過於別致的東西,但是我願意挑戰一下,嚐試一下。我願意試很多不同的東西,它肯定不是我寫作中的主流。偶爾,我會去寫它,特別別致的東西對你的智商是個挑戰。我希望有一部分讀者也可以在其中領略到它的樂趣。我覺得這是個冒險,我個人不讚成太過走偏鋒,但是它走不了,因為才5000字,走得不遠,很快就收回來了。老實講,這種讓我寫成1萬字篇幅,我還真沒能力,更長的篇幅就需要發掘更多的資源,想象力要更豐富,要有更強的邏輯性,這是非常有難度的事情。

三聯生活周刊:這6個短篇所要表達的主題都與愛情有關?怎麼想到用物來講一個故事?

王安憶:這6篇都是寫愛情的,愛情在各個地方表現不同。比如第一個套娃:套娃是一個個套起來的,我就把空間想象成時間,好像一個人在成長。當我拉開套娃的時候,就好像一個人在愛他,一層層把他解開,解到最後。第二個寫關於鞋子的夢,當我們在夢裏看到一個物件,它經常會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出現在夢裏。有的時候當你拿到這隻,你得到的是另外一隻,當你以為穿著它的時候但卻沒有。其他(幾篇)也都是可以這樣去解釋。

這種微妙的東西,我也不願意去多寫,但是偶爾,還是會很有趣。寫作有的時候有很多偶然因素。我之所以想到去寫套娃,是當時有那麼一個機會讓我去嚐試,它給了一些條件,我就去試了。我不是思想家,不是每天都在思考哲學問題,然後去表達。我也是做手藝活的。今天看到一個料很小,那我就做一個小東西,明天可能會有很大的料,那就去做一個大東西。如果材料看上去稀奇古怪,那我就做一個很古怪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