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幅畫怎麼好法,早有幾代專家寫了多少本專著,用不著我來多嘴,就是叫我講我也講不清楚,因為我根本不能把那些專著全讀懂。我來此就是老老實實的看畫,我確實覺得這畫好,被它震住了。要勉強形容一下內心的感覺,就好比沉迷於莊嚴優美的樂曲演奏,忘了自己也忘了周圍的現實世界,完全置身於一個夢幻的卻又是真實的境界中,那情緒是遠離我們的卻又是我們都曾體驗過的,沒見它之前我並沒覺得缺少什麼,看過它之後卻覺得這世界如果少了它就減色了許多。這個世界就應該有過一個拉斐爾,就不能沒有他畫的這些畫,不然這還成個什麼世界呢?
我是在迷迷糊糊的精神狀態下走出梵蒂崗教廷的,又因為出教廷沒走大門,隻出一個屋門,轉過一個小陽台,就換了地方,所以進入西施庭教堂好半天我還沒弄清楚我在什麼地方。
西施庭教堂令人振奮的東西更多,但限於時間和精力,我隻能把注意力全放在米凱朗基羅的天頂畫上。
用文字敘述畫麵是不明智的,這些畫的複製品傳遍了世界,也用不著我多嘴。你可能一直沒聽說過什麼西施庭,根本不知道誰是米凱朗基羅,但不見得沒看過那些畫。戰爭年代我們在河南打仗,解放了一個小城後,在城裏的天主教堂撿來一大疊畫片,帶回文工團作學美術的參考資料,我曾分到幾張背著它走了許多地方,解放後讀了點有關的書,才知道那些畫片全是複製的名畫,其中就有“最後的晚餐”和“創世記”。又過了好幾年,才弄清了它們的作者一個叫達·芬奇,一個叫米凱朗基羅,兩個都是意大利人,而這兩幅畫具體的存在於意大利什麼地方,它們是在怎樣的情形下畫出來的,則又是近年來才弄清楚的事,這次看到米氏的原作,更多的是滿足我對這位藝術家的崇敬心情。
我們許久以來就很明白了一個道理:對文學藝術創作最不能用強迫命令來領導,隻按領導意圖創作的文藝家也絕不會有好作品。正是在理解了這一點之後我才對米氏的成就視為奇跡的。我就對米氏充滿同情和敬佩,不是敬佩他如何為爭取創作而戰鬥,不,他有那個雄心但沒那個條件,他是屈從在奴隸式境遇中創作的,但他在那樣的環境下竟能創造出這麼偉大的作品,以致使人懷疑專製和暴虐對一個堅強的藝術家到底有多大束縛作用。
米凱朗基羅是雕塑家、建築家,但他對繪畫不僅毫無興趣甚至有些偏見與蔑視,他是從來沒有過要作畫家的念頭的。1505年教皇於勒二世把年僅三十歲的翡冷翠雕塑家米凱朗基羅召進教廷,要他為自己建造陵墓。他要把這陵墓建造得和羅馬城相稱,有山一樣大的建築,有四十幾座雕像,完全是用了大理石造成,米氏正要在雕塑這塊天地中大顯身手,對這命令欣然接受並雄心勃勃,為此他親自進山裏去選石取材,為這用去了八個月的時間,大理石運來羅馬後擺滿了聖·彼德廣場。石塊的高大和美麗曾使教皇為之狂喜,群眾為之驚歎,米氏摩拳擦掌就要上陣大展宏圖了,突然天地變色,教皇改了主意,把這個工程取消了。這不亞於五雷轟頂,米氏一聽就不顧一切地去找教皇辯理,結果是使他徹底絕望了。
這是事出有因的。要知文人相輕,自古皆然,文藝界熱衷內耗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專利品。原來正當米氏沉迷在對陵墓的設計中時,另外幾位也不算小的藝術家,感到自己的權威地位受到了威脅,經過密議,向教皇上了一本,說是在活著的時候就建築陵墓對教皇命運不利,建議把財力精力用去重修聖彼德教堂,這才功德無量,消災免禍,三說兩說,教皇被說服,改變了主意,把米氏發揮特長的機會毀滅了。
米凱朗基羅在這時還要去和教皇申辯,不是找沒趣麼。果然連教皇都沒見到就叫教皇的保鏢把他給轟出來了。這不僅使他的藝術創造化為泡影,而且經濟上也破了產,因為他買的石頭跟從翡冷翠召來的工人錢教皇都還沒付而且也不會再付了。米凱朗基羅來了藝術家的脾氣,一怒之下離開了羅馬,回到翡冷翠去。
教皇知道後非常憤怒,派人去追他。他還竟敢違命不回,教皇就下聖喻叫翡冷翠大公把米氏送回來,大公無可奈何的對米凱朗基羅說:“你敢跟教皇發脾氣,這可是連法蘭西國王都不敢幹的事,我不能因為你得罪教皇,你趁早回羅馬去請罪,那我還可以替你寫封求情信,請教皇從寬處理。”
米凱朗基羅想逃往土耳爾其,沒去成,想在翡冷翠躲著躲不住,藝術家的脾氣拗不過教皇的權勢,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硬著頭皮去見教皇請罪。翡冷翠大公特意派了一位主教跟他一塊去為他求情,到了那兒,求情的主教還沒說幾句話就被教皇一頓亂拳打出來了,命令米氏給自己在鮑洛尼城造個銅像,管製考察,以觀後效。米凱朗基羅搞的石雕,從來不知道銅像是怎麼個造法,隻得從頭學起,幹了兩年多,健康受了極大損害,總算把這銅像造出來了。可沒多久教皇的敵人又攻占了這個小城,把這銅像砸破改鑄成大炮,米凱朗基羅被教皇帶回了羅馬。